宫门口,赵策和群臣刚下了早朝便等在这里。
琳琅朝赵策行礼辞别,又朝冷菱行礼辞别,才款步上了马车。
雪落得大了,身后像铺了层白色地毯。
目送着车驾和一众使者越行越远,直至被大雪模糊成漫天的白,冷菱和季婉蓉才转身进了宫门。
咧咧冷风里,赵策和群臣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个干净。
独留下坐着轮椅的赵硕。
冷菱微微皱眉:“王叔,你怎么还在?”
赵硕笑:“你们不也在吗?”
季婉蓉闷笑出声,“看来硕哥......硕王叔,也同我们一样怜惜琳琅妹妹呢......”
“本王这不是怜惜,是欣赏。你们放心,有本王在,琳琅在越国会平安无事的。”
赵硕的嗓音温润,如这温柔的初雪,细细飘进两人的心里,两人相视一笑,有荣亲王这个战神杵着,越国的确不能小看了琳琅。
琳琅的车驾行过御街转角处时,有人喊她。
她听出来,是苏棠的声音。
她喊了停车,等苏棠。
半晌后,苏棠递过东西,香纭接住,对她道:“殿下,苏先生送了一把琴。”
琳琅轻点了点头,香纭才收下。
“此琴,名问心,”苏棠顿了一下,抿唇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的声音哽咽嘶哑,明显哭过很久。
琳琅摇头:“苏先生,不是您的错,一切都是琳琅自愿的。”
见她越是明理懂事,苏棠的心就越发的痛,这是他和骊歌欠她的。
半晌后,他只道:“琳琅,山高水远,保重。”
“保重。”
琳琅说完,马车重新起程。
退去琴囊,这是一张刻着雪中红梅的瑶琴,质感上乘。琳琅抚了抚,弦音清越悠扬,飘出帘子散在苍茫风雪中。
好一张问心,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了他教她弹琴的一幕幕往事。
想起他厚着脸皮说,不把她教会,他都不配是个称职的博士。
想起他说,每一首音乐都是一种人生,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
想起他日日送来小零嘴,浮夸地对她笑:小姑娘,多吃点甜食,心情也会变好的哟。
......
这段回忆如今想来很美好,琳琅唇边渐渐溢出笑容,低低呢喃道:苏棠,从今天开始,我喜欢上了音乐,喜欢上了弹琴,我不会.....不会忘记你教给我的知识......
青峦山被竖劈成两段,两座山峰高耸入云,山顶隐身于皑皑雾雪里。近处绝壁如刀,寸草不生。
进入两座山峰挤出的羊肠细道时,车驾倏然间急停,因为惯性,琳琅被狠狠颠了一下。
她扶稳坐好后,才厉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跟在车旁的香纭越过前面人头望见羊肠细线般的关道入口处,有一个陌生男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怀中正正立着一柄剑,嘴里不知嚼着什么东西。
前方几名侍卫,拔剑出鞘拦在前面,领头的瞪着这名陌生男子喝道,“来者何人,还不速速让开!”
男子的身体纹丝不动,只偏头吐掉嘴里的东西,对领头问,“里面坐的可是明义公主殿下?”
领头的眼神一变,打起十二分的警戒心,“你是何人,拦在此处是要做什么?”
男子大喇喇将剑搁在肩头,对领头的眨了眨眼,“兄弟,我看着像恶人吗?我,找明义公主!”
香纭看了个详细,对琳琅说道:“殿下,是来找你的,看着不像坏人。”
“那就让他过来吧。”
“是。”
在领头的拔剑要打起来时,香纭赶到了,赶忙叫住他,“这位大哥,且慢,咱殿下有请这位公子。”
香纭对男子点了点头,温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隔着帘子,男子对琳琅道,“请问是明义公主殿下吗?”
“我是。”
琳琅轻吐出两字,将帘子掀开,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长约七尺,骨骼粗犷,眉峰深邃鼻梁高挑身材魁梧,不像是上京人士。
她只见过季婉蓉和陈滢这样高挑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眶,于是猜道:“阁下是定州人士?还是越国人士?”
男子见到琳琅面目后,才抱拳行礼,“草民见过明义殿下。”
琳琅“嗯”了一声,男子才直起身子回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士,小时候脑袋受了伤,失去了全部记忆,是皇后娘娘将草民领回了家,又得抚远将军亲授武艺,我只依稀记得名字里有个陈字,皇后娘娘便小陈小陈的唤着,殿下不嫌弃的话,也可以唤我小陈。”
小陈怕她不相信,从怀里摸出一枚云纹玉佩,递给她看,“这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贴身玉佩,说明义公主殿下会认得的,她昨儿递信给我,让我等在这官道入口,做殿下您的贴身侍卫。”
哦,原来是冷菱的人。
她细看了下这玉佩,这的的确确是冷菱日日戴在身上的那枚。
但这队伍里已经有了荣亲王赵硕亲派的高手侍卫,她觉得冷菱应该是不知道,这番好意也不好拂了,于是将玉佩归还给小陈后,微微笑道,“好,那这一路就辛苦小陈了。”
小陈摇头道,“皇后娘娘说了,不只这一路,以后殿下您走的每条路,我都是您的贴身侍卫。”
每一条路?
琳琅狠狠吃了一惊,抬眼看着他那双真诚的眼眸,良久后说道,“好,那你便跟我们一道出发吧。”
......
西北风日日地吹,从四面八方往人的衣袖脖颈里猛灌。漫天的白雪不分昼夜地飘落,外面被覆上了层厚厚的白。
人在外头走,雪深得能藏住脚。
快临盆的宫妃们,几乎闭门不出。
梅园的梅树开满了最红的花,成了宫里最好看的一方景地。
这是赵策最喜欢的梅园。
冯诗娇穿了件白狐大氅,立在梅树下赏梅,但目光空洞,可见这心思就不在这红梅上。
进宫快一年了,她的肚子还没动静。
眼看着一同进宫的几个姐妹马上都要临盆,心里不知不觉焦灼起来。
冯太后上次为她请来已致仕的何院使,但诊出的结果是体寒,受孕机会很小。
她一蹶不振了很久。
昨日,冯太后告诉她,开春过后的花朝节会再从族里选一位姑娘进宫来为赵策为冯家开枝散叶,希望她到时好好辅助那位姑娘。
被遗弃的滋味是真难受啊......
这时,贴身侍女云婵姗姗来到。
她披了身不属于宫女的红色披风,内里是白色小袄衬着绿色的裙子,发髻里斜插了只梅花簪子,远看就似朵开得娇羞的红梅。
云婵今年十七,比她要大上一岁,长得也算是清丽可人。
经过这么一番打扮,不比那一同进宫的姐妹差。
之所以选中云婵,是因为她足够衷心。
云婵有些害怕,紧着帕子小声道,“娘娘,这样不合适吧?奴婢还是想换回自己的衣裳。”
冯诗娇眼里一狠,下了决心般道,“云婵,我余生的荣辱就靠你了,若是成了,我冯诗娇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报你的恩德。”
云婵还是怕,拼命地摇了摇头。
她就是做奴才的命,怎么能去做主子呢?娘说过,一个人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会遭大难的。她胆小,也很惜命。
可这冯诗娇似铁了心般,不容她有丁点的拒绝。
不远处的梅树上有雪漱漱落下。
是赵策来了。
冯诗娇握了握她的手,轻轻道,“别怕。”
说完,便很快离开,躲到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
赵策走得近了,看到有个女人的背影立在一株梅树下,瞬间好奇起来。
只有桂荣和华莱陪着他。
桂荣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通报一声?”
赵策摆了摆手,“你们就站这儿等吧,朕去看看,是何人?”
“陛下,不可,危险,还是臣陪您去吧。”华莱不放心的说道。
“唉,又要违抗朕的意思了是吧?你这御前侍卫总管做腻了是吧?要不想做,朕马上换个人来。”
华莱低下头去,嗫嚅道:“臣守在这里。”
赵策促狭一笑,负着手便往那女子的所在走去。云婵听到声音越来越近,心里默默数着,直到间隔几步时,她才一个转身面向赵策跪了下去,视线落在膝盖前厚厚的雪上,颤声道:“奴婢云婵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因为过度害怕,她禁不住抖了起来。
赵策见她紧张地抖着身子,遂问道,“你冷吗?”
云婵摇头道,“奴婢不冷。”
躲在假山后的冯诗娇见状心急如焚,这丫头衷心是衷心,胆子也太小了。
就差拔脚便逃的劲。
正当要失望时,听到赵策对云婵极有耐心地说道,“抬起头,朕看看。”
云婵慢慢将头抬起,心里忐忑不安。
半晌后,赵策收回落在云婵身上的视线,若有所悟的说道:“朕认得你,你是贵妃身边的丫头?”
“正是奴婢。”云婵将头又快速低下。
赵策问:“是贵妃让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要这么做的?”
云婵又抬眸望向赵策,她嘴唇翕动了数次,终究是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她不擅长在这龙威之下撒谎,也不擅长出卖自己的主子。
赵策等了片刻,见她神色纠结什么也不说,便笑了笑,“是个挺有意思的姑娘。”
云婵沉默。
“你讨厌朕吗?”
云婵摇头。
“那你喜欢朕吗?”
云婵不说话。
“那你想做朕的女人吗?”
云婵想起冯诗娇祈求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策弯起唇角冁然一笑,将她一把拉入自己怀中,裹在自己赤黑色羊毛大氅里,揶揄道:“暖和了吗?可以不用再发抖了吧?”
云婵冻得冰凉的脸颊,一下子升温发烫,支支吾吾道,“陛下,奴婢......不抖。”
“哈哈哈......”赵策大笑了几声,说道:“从现在开始,可以在朕面前,自称臣妾。”
“臣妾?”云婵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赵策点头,“嗯,朕封你为云美人,如何?”
“臣......臣妾......谢过陛下。”
赵策打横抱起她,垂眸看着娇俏可人的脸蛋,微微笑道,“有你这么个可人儿,朕还赏什么梅呢?”
看到这里,冯诗娇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落寞。
将自己心爱的男人拱手相送,这滋味堪比生嚼黄连,苦不堪言。
冯诗娇不再停驻,沉默着离开了梅园。
风雪寒冷的有些过分,偌大的皇宫寂静得可怕。她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未央宫门口。
春绵正要出去,见到她一个人前来,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愣了愣,随后端正行了个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冯诗娇扯了扯冻得僵硬的嘴,“皇后在吗?”
“在的,您等一等,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这时空气里飘来食物的香味,冯诗娇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
“皇后娘娘和季妃娘娘在厨房涮火锅呢,奴婢正要去御膳房取几味调料,您等一等,奴婢这就去为您通传。”
小厨房里。
冷菱夹了一片羊肉送到嘴里,正大呼着过瘾,就见刚出去没多久的春绵进来了,遂瞪大了眼,“你取个辣椒孜然这么快!飞的?”
季婉蓉哈哈大笑,“我说她是有神力,土遁的......”说着还配上了怪动作。
布菜的香草也忍不住笑起来。
春绵肃着脸,咳了咳,“是贵妃娘娘来了。”
空气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半晌后,冷菱掀了掀眼皮,问道,“她有事?”
春绵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贵妃娘娘是一个人来的,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季婉蓉立即小猫护食一样护上眼前的铜制火锅,瘪着嘴道:“这个可不许分享给她。”
冷菱白了她一眼,“要不要这么小气!”说完转头又对春绵道,“你把她领进来吧。”
春绵应了声“是”,就出去了,可不到一会儿,又进来说道:“娘娘,贵妃娘娘已不在门口等着,已经离开了。”
季婉蓉大喇喇松开护着的火锅,指着锅里的食物,一脸大方道,“咱吃,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