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追着时鸿雪一路来到了半山腰,那儿种了一大片的月季。
弟子们闲聊的时候,说是当初时鸿雪上山之后嫌弃扶摇峰上没什么颜色,看着空洞,特意种下的。
除了月季,还种了桃花、海棠、昙花等数十种花。
日日精心照料着,也不嫌麻烦。
若是能叫扶摇偶尔侧目,展颜露出个不浅不淡的笑,就算他没有白费了心思。
可如今,他视作命根子的娇嫩月季在剑锋之下,化作残花败柳,残碎地跌落在地,碾在泥泞的泥土之间,再不复艳色。
时鸿雪发泄似的胡乱砍了一阵儿,忽然卸力似的坐在了地上。
他最重体面,这会儿浅色衣摆沾了泥泞也浑然不觉,埋首在膝间,身子微微颤动。
“师兄……”
瑶光走到时鸿雪身侧,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抿了抿唇,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算作安抚。
瑶光看了眼满地狼狈的花瓣,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换个东西学?”
时鸿雪没想到瑶光会跟过来,他好面子,不想叫她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便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想着等瑶光走了再好好地痛哭一场。
不想她却直接坐在了自己身边,还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
红彤彤的一双眼微微肿起,狐狸似的向上勾起的眼角因着这副伤心的模样,仿佛也微微垂落,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瞧着格外可怜。
瑶光直视着他的视线。
“师兄,你其实也意识到了吧,你不适合练剑。”
时鸿雪攥了攥指尖,撇开眼,“你胡说。”
“我如何不适合练剑了?我可是宗门前三的高手,师尊教我的剑法,我只看过几遍就能学会,分明该是天赋异禀才对!”
“可是师兄你只学了个形,却没能生成自己的剑意。所以你与倩云师姐打架,才会每次都输。”
在山上半年,对自己这位师兄瑶光也有了些了解。
时鸿雪确实在宗门内能排前几,但也有术法做辅,若单论剑法,怕是在宗门里前一百都未必能排得上他。
再加上他聪慧,能将术法与战术相结合,寻常人还真容易被他唬了过去。
上一次参加宗门大比的时候,还是三年前。
那时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对战的也都是差不多年岁,许多弟子或许只入了门,他却学得飞快。
众多因素叠加,这才拿了宗门前三。
但与倩云这样真正的剑术天才还是比不得的。
“你学东西学得快,当初对战自然有优势,但这些年你的剑术并没有太大的精进,架子好看,却难上一层楼,继续练下去恐怕也是浪费时间。”
一般而言,练剑之人,一生能感悟到剑意已属不易。
有的可能一辈子都感悟不到。
像是倩云这般,十四岁便感悟到了剑意的,可谓天赋异禀。
其实若是别人,悟不到剑意也就罢了,但扶摇知道时鸿雪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本该有更好的成就,而不是一直跟着自己学剑,浪费天分。
想当初时鸿雪刚上宗门,一眼就看上了人群中最漂亮的扶摇,自此拼了命也要拜入扶摇的门下。
当时宗门入不敷出,时鸿雪的父亲砸了不少银钱下来,生生将他砸进了内门,宗主简直将他当做金饽饽供着。
时家只当哄他玩儿,也没想着叫他出人头地,他既然想入扶摇门下。
宗主便从中说和,扶摇看他也心诚,便也答应了。
第一次练剑,时鸿雪只看了三遍就将一套完整的落叶飞花复刻了下来,那时他才八岁,能做到这种地步,便是扶摇都大为吃惊。
还以为他真有天分,时间久了才发现他只是学了个形似。
有心提点,他却以为自己要丢了他,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扶摇哪儿见过这阵仗?也不敢再说了。
“师兄,你何必这么死心眼儿呢,就算你不学剑术,你也还是师尊的弟子啊。况且你本来就没天分,学到最后也学不出什么。”
时鸿雪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说你师兄的吗?”
也不知道委婉一点。
瑶光却不觉得有什么,“本来就是嘛。师兄你这么聪明,何必死磕剑术啊,还不如学点儿别的呢。”
“我听菱儿说,你第一次上玄法课就画出一张完整的符咒,符咒课的老师都直夸你呢!”
菱儿是扶摇峰上洒扫弟子之一。
他最爱八卦,宗门内的消息大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瑶光闲来无事,就爱听他说些有的没的。
时鸿雪眸光微动,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儿。
那是他第一次上宗门的大课,知道师尊不喜玄法,本来对这些玄法课也没什么兴趣,只想着赶紧下了课回院子里多练会儿剑,等师尊查起课业来,说不定还能夸他两句。
只是那时候,他到底是小孩子,玄法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又格外吸引人。
没一会儿便听了进去。
符咒课的长老叫他们一人画一张灵符,时鸿雪只试了一次就成功了。
瞧旁边的人难地抓耳挠腮的心里还疑惑,这不是很简单嘛。
长老知道时鸿雪就是个来混日子的,却不想一次就能画成一张灵符,觉得这孩子颇有灵气,不忍此子埋没,就想禀告宗主将他讨了过来。
时鸿雪吓坏了,他好容易去了扶摇门下,可不想去别的地方。
长老叫他再画一张,时鸿雪就故意画错两笔。
如此几次之后,长老以为先前只是意外,心中惋惜,也没再提过要将他讨过来的话了。
那之后,时鸿雪就不敢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玄法天分,只悄悄地在自己的院子里,趁着没人的时候对着书册偷偷地学。
偶尔展露,也只是用些最基础的术法,显得平平无奇。
“师兄在玄法上有天分,就要好好发挥自己的天分。师尊只是不喜欢玄法,又不是不喜欢你。”
“况且,将来师兄若是在玄法上有了成就,强大起来,才能更好地保护师尊啊。”
瑶光知道,阿雪师兄最在意的便是师尊了。
师尊多给了自己一个储物袋就能伤心难过许久,拿师尊去哄他,一拿一个准儿。
时鸿雪看了瑶光半晌,忽地轻笑出声。
“我自诩聪明绝顶,竟然还没你一个小丫头想得透彻。”
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嘴角的笑意依旧带着点儿苦涩。
他自是明白,只是自己若真学了玄法,怕是就做不得扶摇的弟子了,叫他如何能舍下这十年的坚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