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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十张一等卷子中,拿出最上面的那张放在右首,又拿起孤零零放在旁边的一张卷子于左首,并排放在桌上,又用砚台和镇纸分别遮上两张卷子上的名字和评注。

“春学,你看看吧。”

按察使章春学注意到皇帝脸上带着薄怒,恭敬上前,站在案前阅读起两张卷子。

先看右首那张。

章春学快速看了一遍,点头道:“术科全对,策论写得也好,运笔成章,功力深厚,确实有一等的水平。”

话锋一转:“只是中正过了头……就有些避实就虚,难觅深意,朝中老臣多有此病。”

“这考生应当年纪轻轻,怎会如此?”他不禁疑惑。

“你再看这一份。”皇帝点了点左首的那份卷子。

章春学再看,看了几行,眼前一亮。

继续看下去,方开口道:

“术科的回答深入原理,显然对修行之道了解颇深,甚至有几分先贤之风。”

再看策论,眼睛更是明亮,连连点头。

“策论三篇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辞藻,简洁明了,直击重点。”

“特别是第二篇,下官未曾见过这样的角度,但竟然觉得言之凿凿,有一定可行性,也与现在的一些现象暗合。”

章春学脸上带着笑,心满意足道:

“读此佳卷,心旷神怡,受益颇丰,下官甚至有种回织造总署后验证一番的冲动。”

“这一份,应当是一等一的答卷吧?”章春学指着左首的文章笑着问道。

“你自己看看吧。”

皇帝嘴角勾着冷笑,然后挪开遮着名字和评语的物事。

章春学探头一看,看到与想象截然相反的批注皱了皱眉。

然后再看名字,脸上的疑惑转为愤怒之色。

“是吧,连你也愤怒。”皇帝看着章春学的脸色变化,冷冷一笑。

章春学不答,只说:“下官还想看看其他的卷子……”

“拿去。”皇帝将剩下的一等卷子拿给他。

其中有卢慎、褚叔度、林书影、徐大娟、谢宴……

章春学一一看去,最后又拿起柳笙的卷子再看了一遍。

随后,微微阖目,再一睁眼,掩去眼中怒意。

“他们……他们怎么敢?”

“他们就是这么敢,甚至不加遮掩,好像觉得朕已经眼瞎耳聋了一般。”皇帝冷笑道。

“那陛下准备怎么做?如今毕竟还是需要……他们。”章春学沉声说道。

“怎么办?朕毕竟还坐在这龙椅上呢!”

皇帝狠狠一拍御案,面色越来越沉,随着烛光黯去。

“是,陛下。”

“所以您还是需要备着,另外一条路。”

“她就是关键。”章春学点了点柳笙的卷子。

“你倒是一直都很欣赏她。”皇帝沉声道。

章春学垂首拱手道:“下官只觉真才实学之人,不该被埋没。”

皇帝微微颌首。

“你升任总署院正的事情,也要快点了。”

“是。”

“神殿的事情,很快就要摆上台面。”皇帝眸色深沉,意味深长地说道。

“下官明白。”

章春学再次拱手,垂首深深一礼。

“陛下放心。”

“织造总署,会成为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

刀锋锐利,划过脖颈。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顺着刀锋的血槽,一滴一滴,落入被血浸透的草原中。

失去生气的肉体倒下。

和草原上如今躺着失去生气的上百具肉体一样。

但仔细看去,这些肉体长得都怪模怪样,像是零散拼凑出来的人。

文微阑收起刀,说道:“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

她的队伍不过十人,听了她的命令,纷纷应声四散开来。

然后在死尸堆中,用武器一个个捅着,发现还有生气就赶紧结果。

文微阑看着十人小队中几个最为熟悉的面孔,在遍野尸骸中进出,心中复杂难言。

陈山远如今恢复魁梧壮硕的体魄,甚至更有力量感,曾经颓然的神色一扫而空,只是身上长出了一些黑色的花纹。

而邝博文,一个裤腿卷起,露出一根白骨森森的腿,上面有一层浅浅的血肉蠕动着。

燕红叶看起来则没什么不同,只有文微阑知道她身上的异常。

他们无一例外,身上都有着森森的诡气。

收尾差不多了。

文微阑骑在马上放眼望去,残阳如血,和草原上的血色连成一片,仿佛变成了血染而成的赤红世界。

忽然,听到一声:

“文大小姐。”

一个男子带队纵马而来,看到眼前的战绩,不禁赞叹:“你的刀真快。”

文微阑摇头:“可惜不是剑。”

用剑可以更快。

战乱之中,她最宝贝的佩剑早已丢失,不得已,只能随手在战场上捡起一把刀将就用着。

那人笑了笑:“韩司马回来了,咱们先回去吧。”

文微阑眼睛一亮。

“收队归营。”

“是。”她的小队队员齐声应道。

两支小队一路策马疾行回到营地。

文微阑下马进了主帐,看到潇湘楼楼主正在和一个看起来羸弱惨白的中年文士讨论着如今的局势。

“微阑,你回来了。”文士笑着说道。

“嗯,韩叔叔,楼主。”文微阑依次略行一礼。

眼前的中年文士就是长期和妻子护北大将军戍守北境的韩司马韩宣。

文微阑也是从小见着他,算是家中相熟的长辈,叫一声叔叔倒也不为过。

至于他们怎么在漠北相遇的,倒是机缘巧合,如今因为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

那就是,回家。

方才那位唤文微阑回来的男子是韩司马的副官仲元之,处理完军中琐事也步入帐中。

“情况如何?”韩司马咳了一声,问道。

“这几日下来,附近的半诡人都已经被剿灭,暂时打开一道口子,准备好就可以南下了。”仲元之答道。

“嗯,干得好。”韩司马扬起惨淡虚弱的笑容,“我们快要回家了。”

“可是……”仲元之面带愁容,踌躇道。

大家都知道他的担忧是什么,如今边关正在打仗,前方有百万漠北大军等着南下。

他们这只不过千人的小队,怎么迈得过去?

“宜早不宜迟。”一直没说话的文微阑却说。

韩司马露出兴味之色。

“说说为什么?”

“王庭,还有,大巫女。”文微阑简短地说道。

韩司马露出欣赏之色,点头:“说得对,我们今夜就必须动身了。”

仲元之面露惊讶之色:“怎么这般急,还不知会不会出现第三波诡人。”

韩司马却摇头:“等不及了,我和楼主今日去探了北部。”

“蝗虫遍布,血色满天。”

仲元之还没反应过来。

文微阑却平静地说道:“天灾,大巫女要来了。”

“神藏境的高手!我们怎么打得过?”仲元之惊道。

“而且还有王庭的上万兵马。”韩司马补充道。

仲元之倒吸一口冷气,然后握拳沉静下来:“我现在去吩咐大家收拾辎重,准备拔营。”

韩司马点头:“去吧。”

仲元之一走,潇湘楼楼主才开口道:“仲元之这担忧也并无道理,我们此时就是两面夹击,下去恐怕就是送入狼口的绵羊。”

“是绵羊……”

“但也可以是一把直插心脏的尖刀。”韩司马眸中寒光一闪。

楼主沉默,白纸蒙面看不清表情。

“而且,我们不是有微阑带着的小队?十个完成蜕变的诡人,都是明真境中后期的水平,可为奇兵。”

说到这里,文微阑心头一跳。

低头应了声是。

“还有,咳咳咳……”韩司马竭力平复咳嗽,问道。

“还有那位亚利尔重回王族的事情如何?”

文微阑答道:“有金矛部落做后盾,再加上本就血统纯正,还是后族血脉,回归并不难。”

韩司马点点头:“嗯,难的是后面,如何得到他阿爸的认可。”

这件事还算顺利,也急不来。

“不过也幸好有他,给我们开放神庙,要不然我们这些诡人的晋升不会如此顺利。”

文微阑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临别时满脸依依不舍,心中就有些隐隐的不忍。

“别想太多,若不是我们,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楼主看穿文微阑的想法,低声安慰道。

“楼主说得对,我们毕竟是两家人。”韩司马平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