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营那天的天是青灰色的。地平线泛着蓝。太阳像熄灭了。
军营的铁门上没积雪,但是被冻得泛着一层冷光。时榆和白辞易站在路障前,来时两手空空,去时也两手空空。
时榆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他们会被送到这里——无非就是他和白辞易无意撞破了云夫人的戏,虽然他和白辞易的反应配合的天衣无缝,但还是成了不能留在身边的祸患。
虽然云夫人口中送他们来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到了该锻炼的年纪,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外面不安全,刚好云家有一个封闭的军营。
这么看来他们的戏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云夫人还以为他们仍在自己股掌之间被玩弄,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养虎为患。
心眼里绕着心眼,最懵懂无知的大概是心思单纯,一心为着朋友的云怍旋。
“为什么危险?失色谷一直都很安全,为什么非得让他们进去?”一路硬跟着来的云怍旋还在不解地质问母亲,“里面那么累,两天就把他们累死了!”
“累不了。”云夫人一遍又一遍地跟儿子解释。放在先前,白辞易或许又得在心里感慨她真是好脾气。
可惜现在不是先前。现在的白辞易无助地不知如何反抗,维持表面的若无其事就耗费完了他的所有力气。
“我们自己家的军营,还能累到他们俩吗。”云夫人像对自家儿子一样,摘了戴着的绒手套,暖和的两只手摸上了时榆和白辞易的脑袋,“前两天看你俩我就觉着,该玩儿的年纪,总是呆在家里闷着,也见不着几个人,我看着心里太难受了。虽然这里边儿条件没那么好,但是总能多见着几个人,能和人说说话。军营里封闭性高,肯定安全,我也提前给人打过招呼了。”
“我们知道,阿姨,苦点儿也没事儿。”白辞易抬手摸摸自己冻红的鼻尖儿,脸上挂着笑,但没那么痛快,“我们在失色谷确实给你们添了挺多麻烦,在这里面也挺好的,谢谢阿姨。”
云夫人挂着心疼的外表下,犀利的眼神刺破了皮囊,像是要深深钉进白辞易的灵魂里。
她试探了这俩小孩儿好几天,从监控里,从监视人口中,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从云怍旋嘴里,都没能试探出来什么。照理来说,当天那么大的纰漏,她应该赶紧处理掉这俩小孩。但贵妇人的生活实在太无聊,况且她养了这两个玩具这么久,最后要是没玩到,岂不是浪费了她很久的时间精力?
再退一万步说,她是久居上层圈的人,年轻时是家人引以为傲的小姐,长大了是辅佐丈夫登青云梯的夫人。论玩心眼,这两个小孩怎么能玩得过她?
云夫人垂眼望着自己手底下的孩童,看着他故作镇定的脸,听着他语气里抹不掉的尴尬与愧疚,满意地又在白辞易脑袋上揉了揉。
傻孩子,大概还以为是云家不想养他们了所以才把他们送来这边。云夫人心想。这么想其实没错,但送他们进来的理由当然不止这些。
这是云家的军营,云夫人的确提前和军营打了招呼,但却不是让人好好招待他们俩。
对家的余孽,怎么能真给养大了?送到自家军营里,自然是打算好好“磨炼”一番,在挣扎中走向早已注定好的死亡的结局。
若是在这过程中,这俩小孩知道了真相,那也无所谓。在这营中,他们小小两颗沙子,能翻起什么浪呢?
“你们俩在里面,认识了新朋友以后,也别把我忘了。”云怍旋耷拉着脸,愤愤地低声道,“我肯定有空就来找你们玩。”
“离了十万八千米了。”时榆耸耸肩,“没事儿,我们有空会去找你玩的。”
如果还有机会能够出去。
时榆抬手把自己快被风吹掉的帽子往下拽了拽。脚下的雪已经把靴子底埋了,白母再三叮嘱,红着眼眶目送着他俩被领进军营里。时榆差了一步,跟在白辞易身后,出神地盯着他沾上雪的尾巴。
这种强烈的空蒙重新将他席卷。他迎风走着,眼睛被吹的生疼也不知道闭上。
白辞易。他张口喊人,但没能发出声,空被灌了一嘴冷风。狐狸尾巴尖儿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白辞易走在前面没回头。
懂事以后时榆常觉亏欠,对白家,对白辞易。梦里的血黏住了他的脚步,却没黏住白辞易的。但为了拽着他,白辞易被迫和他一并陷入这个泥泞的沼泽。
他撒了谎。梦里白辞易没有走。是他害怕,他怕白辞易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再也追不上。
就这么怔愣着不知走了多远。到了一处岔路口时,路口一看上去已等候多时的士兵走到了时榆身边。时榆没在意,依旧跟在白辞易尾巴后面。但一步还没迈出去,他的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手。
“跟着我走。”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摁着他。时榆感受着肩膀上的大力,下意识去看白辞易。白辞易还在跟着边上人走,背朝着他,像是没发现身后的人已经停下了。
“白辞易!”时榆呛咳了一声,死盯着白辞易的背影用干涩的嗓子喊人。白辞易惊醒一般地回头,看见时榆人在几步开外,还被人摁着,立马要折返过来。但同样的,他也是还没行动就被身边的士兵摁住了。
白辞易和时榆心底的绝望在这一瞬间直冲天灵盖。时榆的可能还冲上了眼睛,让他一下子看什么都模糊了。
“你们干什么。”白辞易看着身旁的士兵,声音发紧,“干什么摁着我?”
其实多嘴问这一句。他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是云夫人用来对付他们的第一步。
白辞易险些失笑出声。什么都通透了以后还不得不做戏,既骗别人也骗自己,还有什么能比这可悲?
“这是我们接到的命令。”士兵声音没什么起伏,传进时榆耳朵里就像是死刑宣判,“你们两个体检显示身体素质和情况不一样,基础训练得分开。”
狗屁的不一样。白辞易在心里痛骂出声。
他和时榆待在一起待的都快成双胞胎了,什么基础训练分的这么细,还得分开?
“可是我们一直是一起的。”时榆掰着自己肩膀上秤砣一样的大手,“夫人没说过我们要分开。”
“基础训练完了就会把你们放一起。有什么舍不得。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儿,还闹这出。”时榆旁边的士兵说话稍微带点情绪。时榆拼命想往白辞易那边去,眼眶里的眼泪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和白辞易都明白,就如同那些每次出门后不会再回来的亲卫一样,他们这次分开,往后大概就没有能再见面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