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单州有一条大江的分支,这条大江东流入海几乎将大鉴的土地一分为二,其无数分支养育了大鉴子民因此也被称为大鉴的母河。
某条不知名的分支分了又分于是变成了一条小溪,小溪水浅透亮,边上有一浣纱女蹲在溪边。
这条小溪是她们这儿独一无二的小溪,水中游鱼清晰可见,皆若空游无所依。
而一旁叫唤的男童则坐在浣纱女身旁细细的打量着水中游鱼。
“阿姐,痛……”
男童名为季钟,虽然唤女子为阿姐,实则并无血亲。
季钟是李跛子捡回来的,那天河流湍急,季钟就在那小小的篮筐子里面,神奇的是,任河流如何湍急,那小篮子却是稳稳当当的在水面上漂流。
李跛子一眼便看出了这篮子里面装着一个不得了的玩意,于是以跛一条腿的代价将季钟捡了回来。
龚太村姓李的最少,李跛子一家是南迁到北方,当时是为了躲过南方的征兵,没想到北方征兵的程度也与南方相差无几,不过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李跛子因为跛了腿凑巧没有被抓去当壮丁,便侥幸活了下来,反倒是李跛子的媳妇儿刚刚生下李挽蝉便被抓走当了伙头,那是在夏末秋初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女娃娃是名字是不是别有用意。
李跛子是晚来得女,龚太村生女娃娃的人家少,大多都是男娃娃,也大多被拉了去。龚太村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死见,或许这与他们接壤大邺有点儿关系,也正是因此,李挽蝉小时候生活在依山傍水的美景中,倒也沾染了秀丽江山的几点灵气生的娉娉袅袅。不少村民还时常调侃着李跛子,“别看你生个三寸丁,你女儿倒还是个俊俏模子。”
每每一到这个时候李跛子就很高兴,他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在骂他了,他可把女儿当宝贝看着。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他总会想起被抓去的媳妇儿。
季钟今年十岁,李挽蝉十六七岁,捡到季钟的那一年李挽蝉不过六七岁,整整十年!十年杳无音讯,书上还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你怎么就不知道来点信呢?哪怕不会写字,托个梦也成啊。
李跛子是镇上的帮工,每两天一个来回,钱够糊口。
李挽蝉没有裹过脚,针线活是李跛子教的她也会一点点但是拿不出手,可偏偏捣衣浣纱的本事仿佛与生俱来,因此也时常接一些小活来补贴家用。李跛子见了也不多说,只让她不要累着自己。
可还是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过来亦然。
从季钟来李家的第三年起,李挽蝉莫名其妙的看不清了,虽然不是完完全全的陷进了黑暗之中,但是也干不了穿针引线的活儿了。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李挽蝉发现了季钟特别怕疼,哪怕只是轻轻的一掐都会让这小家伙惨叫连连并且留下一块淤青。
一时之间,李挽蝉几乎找遍了整个镇上的所有的大夫,可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奇难杂症,便一直这样没个着落。
直到一个长衫先生的到来。
头上戴着的是北方少见的展翅花幞头,身着一袭大红袍子很招摇的样子。因为龚太村的人都很少会离开村子,所以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
那怪人在没有任何人的指引之下便径直来到了李跛子的家,从跨入家门的那一刻,李跛子家中便异端突生。
先是家中水缸里开满了莲花,并且凡是那人走过的地方皆生起三寸金莲。后来他一指抚平了季钟身上所有的伤痕,并且治好了李挽蝉的一只眼睛。
“此女乃是前世金刚童子座下金莲转世,为报前世滴水之恩而与此子在人间为伴。此子便是天上金刚儿,地上活菩萨,倘若能够开十二经络,通三百六十五穴便可以一己之力天下无敌,亦可以一己之力免去众生疾苦。”
说完,那赤脚怪人便留下了许多秘籍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季钟身上的伤痕背负众生因果而导致的。
李家的金莲足足开了七七四十九天而不灭,直到第五十天才尽数散去。不知道为何,李跛子总觉得这男人来头不小,口吐仙语而步生金莲,当真是仙人之姿态。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季钟便时常抱着一本麻绳扎的书本坐在离李挽蝉不远的地方看,看着看着有时候还会耍上两招。
久而久之,季钟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筋络变化,有时候闭上眼睛甚至都能够看到自己筋络的分布。
“那长衫不像好人……”
季钟小声说道。
“怎么就不算好人呐?长衫先生留了那么多好书,你看看,这些可是千金不求的东西,你可要好好读,等你当上天下第一了,我们才能够过上好日子呢。”
“那我要是当不上天下第一呢?”
“那阿姐就做鸡蛋羹给你吃怎么样?”
李挽蝉歪着头笑着问他,他们一天下来,李挽蝉要采些药背到筐子里面,还要在小溪边浣纱。筐子里面有季钟换的衣服,自从季钟开始练功,每天都要汗湿好几件衣物,终究是疼痛难忍,李挽蝉心疼的时候,会用她的手去抚摸季钟的额头。
“阿钟好厉害。”
小男孩哽咽道:“疼死我了,阿姐……”
“阿钟是男孩子了,来把衣服给阿姐换了,阿姐给你洗。”
“姐……长衫给我的《大玉金钟罩》我已全部学会了。”
“是吗?那太好了,那就只剩下《不观移海心经》《计沧泛冥录》《甲子九尚》《海客剑客心经》……
“还有啊……?还有这么多……?!”
“对啊,长衫先生说了,你要是全部学会,就是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我才不想当天下第一。”
“阿钟,男子汉要有抱负,天下第一多风光啊,说出去也有面儿,但是你要是不喜欢,咱不当也罢。”
“阿姐,我总感觉长衫在忽悠我,说好的,习完《大玉金钟罩》就可以突破,就可以开始修炼了,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别急阿钟,慢慢来,阿姐陪着你,等你到天下第一了,姐就打着你的名号去卖药,行医如何?”
“嗯……?那阿姐你岂不是在败坏我的名声?”
偶尔,小男孩也会跟李挽蝉开开玩笑。
“哟?臭小子,你说什么呢?真是翅膀硬了,敢跟阿姐贫嘴了。”
李挽蝉顺手拧过男孩的耳朵,却不料男孩连连惨叫。
“姐疼死我了,你忘了我啊……?!”
李挽蝉似乎是有些惭愧的收回手。
“抱歉……”
“阿姐,我没事,我想吃鸡蛋羹了……”
“好!阿姐给你做!”
季钟喜欢阿姐捧着她的脸,李挽蝉常年采药,经过哗石山泉的冲刷,又有自制的护手膏护理,因此阿姐的手既好看又冰冰凉凉的,那是季钟能感受到的,世间为数不多的善意。
他想保护这个时常看他练功的女孩,可是体内那团晦暗的气体如何都解不开,什么天上金刚儿?
季钟常常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
李挽蝉有一次问他知不知道他这特殊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季钟挠挠头咧着嘴笑道:“我这?一生下来就这样了。”
直到某一天,李挽蝉一如既往的在河边浣纱,李跛子今天早上天蒙蒙亮就走了。而季钟就在树下看书,北边寒风吹的大,季钟又不肯抹李挽蝉调制的药,所以他的脸上皲裂着一块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孩儿不想李挽蝉抚摸他的脸,或许是长大了,但是又能够有多大,他什么样难道李挽蝉还不知道吗,在李挽蝉心里面他永远都是一个弟弟。
季钟背着书上枯燥无味的心经,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了季钟的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季钟不久便睁不开眼浅浅的睡了过去。
李挽蝉偶尔转过头看见书盖着季钟的脸的时候便一笑,接着将衣物轻轻的盖在季钟身上。
忽而,李挽蝉身后出现了数道人影。登时,不待她回头,季钟率先一跃而起挡在了李挽蝉身前。
季钟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那几人中的一位蓝袍少年,似乎他身上的气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李挽蝉显然受到了些许惊吓,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季钟拉到了身后,背上筐子里面的药材洒落一地。
“阿钟,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小弟弟你太紧张了,我们是好人呐。”
为首的那女子其貌不扬远远比不上蓝袍身边的另一位倾国女子,那女子的容貌比之身后的李挽蝉便是高出了十万八千里,要说李挽蝉是个美人胚子,那那女子便是花开满天香气溢九野。
言罢,当然伸出手就要轻抚到季钟的脑袋,此刻季钟好似如临大敌,他迅速打开了当然的手却在下一秒被那蓝袍死死钳制住。
东来似乎有些诧异,眼前这小孩儿力量很小但是身体的坚韧程度却异于常人。
季钟疼的有些龇牙咧嘴,额间满是汗水,见状,李挽蝉连忙劝住季钟。当然也让东来放开了手。
季钟没有感觉错,那蓝袍身上的气息非同寻常,那股血腥味是掩藏不住的,这也与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季钟有些害怕,但是还是尽力将李挽蝉护在身后。
李挽蝉似乎也看出了季钟的害怕,她拍了拍季钟的背让他不要这样失礼。
“我们真的是好人,小弟弟你误会了,别看小紫他一脸凶相,小紫也是好人,只不过他……”
当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东来,嘻嘻一笑。
季钟没有理会,拉着李挽蝉转头就要离开。李挽蝉只好匆忙的行礼表示歉意。
“阿钟,这样很没礼貌。”
“阿姐,那个人很危险。”
“再危险……”
季钟的眼里噙着泪水,李挽蝉本来就心软,见状也不好多说,“让阿姐看看。”
她掀起季钟的袖子,出乎意料的是手腕上并没有往常那样的淤青,“阿姐说什么?长衫先生果真没有骗人。要不怎么说我们阿钟是个天才呢,都是无师自通不需要别人教。”
李挽蝉娇羞的笑让季钟感到很陌生。
“阿姐,你能够嫁给我吗?”
“哦,阿钟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长大了想要娶阿姐。”
男孩直言不讳,毫无怯色。
“好啊,那阿姐以后就嫁给阿钟,阿姐可等着你以后来娶我,不过阿姐可以喜欢过舒服日子,我以后不想上山采药,不想帮别人家洗衣服也不想让阿爹过得太辛苦了,阿钟你可要加油呐。”
季钟点点头,似乎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娶阿姐?”
“阿钟还小呢,以后等阿钟长成大男孩了,阿姐就嫁给阿钟咯。”
“那我们拉勾。”
“好,拉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阿姐都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时候,小小的季钟哪里又会知道以后是多久以后?阿姐只想要季钟出人头地,阿钟也只想要阿姐永远陪着自己。
阿姐,我今天不想要吃鸡蛋羹了。”
“咋,阿姐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我想今天不吃鸡蛋羹,明天可以让阿姐吃一个荷包蛋。”
“哟,阿钟还会为阿姐着想了,长大了嘛。可是阿姐跟阿钟不一样啦,阿姐不爱吃荷包蛋,阿钟要多吃一些才能够长大呐。”
“阿钟,书上都学什么?”
“看不懂,但是都被我装到这里去了,每次想要看的时候都可以时不时的拿出来,书上说这叫……好像叫温故而知新。”
季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姐弟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那地上小小的烧钱猴儿褪留下的壳子被季钟抓在手里把玩,他们清晨进山,日落而归。
远远望去,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季钟和李挽蝉都会呆呆地看着天边发呆,再过不久便是一副山色淡入死水中的画面,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季钟又多学到了书上的东西,李挽蝉也多洗净了几件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