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带当然拜访了清泉山脉第二大峰,即第三释良的住处。茅屋建在半山腰,很简陋,给当然的感觉就像几块木头和茅草瞎搭在一起一样。
“小白,你不是说他是绝世高手吗,怎么住这里?”就连一向住惯了荒郊野外的少女也不禁疑惑道。
“这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有个徒弟,叫那坦,跟着他在这里练枪。”
说着,二人就停在这破屋前,不料那木门突然打开。
“二位…哦…原来是锦蛮姑娘…”
“那坦,这是当然,我们来找你师傅,释良伯伯在吗?”
入眼的男子着一身白衣,似乎与东来年纪相仿,不过少了几分锐利,眉眼间也差几分杀气,倒像是稚气未脱的孩童,这温文儒雅的模样就连皱皱眉头也让人觉得如沐暖阳。
当然,当然眼都看直了。想不到一路上遇到这么多俊俏男子,全然忘记了与东来的不愉快。
“二位不嫌弃的话,就到屋中等待吧,家师知道自然会来…”
“不嫌弃,不嫌弃…嘿嘿嘿……”
不等那坦说完,当然已经拉着狐妖进去了。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望见谅”
三人走入院中,两间茅屋对立而建。
“东上这一间为家师住处,西上便是我和母亲住处,母亲卧病在床,不便露面,望海涵”
“话说,那坦为什么住在这啊?既然母亲生病……”
“山主肯收留咱已是大恩,又怎么好意思打扰再三”
“那坦,我娘其实是想让婆婆与她同住,既可以缓解病症,又可做伴解闷”。
“多谢山主和锦蛮姑娘好意,但是我更倾向于自己照顾母亲,一来就算练枪也可以放心,二来与师傅同住也方便修炼”。
话音刚落,院子的门又被推开,来人正是第三释良。
“师傅”
“释良伯伯”
“……”
“你就是当然吧?”
“啊,是…老爷爷认识我?”
“哈哈哈,老夫很老吗?我与你素未谋面,因此也只是知道名字罢了”
闻言,少女拿出了口袋中的玉佩
“不应该啊,当然这个名字是师傅从我玉佩中取的,知晓的人不过二三,老爷爷你……”
玉佩通体墨绿,中间略带金丝,表面温润,其中便刻着“当 然”二字。
第三释良摸摸胡子又笑了笑
“你师傅我自然不认识,但是这玉佩可是相当出名了……”
少女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块寻常玉佩,但是看这老头模样,似乎并不简单。
“哦?快说快说,我师傅都没有告诉过我……”
“哈哈哈,无妨,进屋说,那坦,去看看你娘如何,有事一定要来找我,另外有时间去看看我给你的及冠礼,就在东边老槐树边上”
“是……”
那坦目送三人进屋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另外一间茅屋门口,又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往里面瞧瞧。看见屋中的老婆婆——也就是那坦的娘亲,发现仍然在熟睡之中,于是那坦关上门后朝东边走去。
翻过一座山头到了他日常练枪的地方。远处有一颗老槐树,自那坦记事起这树便立在此处,那坦也不知道有多少年。
渐渐地,老槐树由远及近出现在那坦眼前,树边赫然挺立着一杆银枪,枪身雪白无暇,枪尖锋利无比。枪身上无形刻字“雪泥鸿爪”
“雪泥鸿爪?”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师傅……
那坦忍不住了,师傅的良苦用心一瞬间就打破了他所有的疑惑。
是啊,那可是他的师傅,怎么可能不关心他,这么多年以来不都是靠着师傅在支撑吗。
那坦拔起长枪,银尖挥舞似飞雪玉花。
绝世好枪!
这是那坦的第一感觉,也是唯一感觉。不由得他想起了师傅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那个时候师傅似乎还是很年轻,其实也不算很年轻,但比现在更加精神。
喂,病秧子,站好,从今天开始呢我就是你师傅了,我只有这两句话,
第一,我辈习武之人,手肘腿脚可以失,然兵器不可丢,功力筋脉可断,但一身傲骨不可绝。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有傲气则不成,无傲骨则不立。
第二,我辈习武之人不与小人见真章,不恃强凌弱,不欺疾贫,当侠义天地而出手救世,秉正义之心,断贪嗔痴。
此外,你还要加把劲,让我改掉对你的偏见,听见了吗,病秧子?曾经呢…呃…有一个对你而言是前辈的大能对我说过,我给你扣的帽子,或者说世人给你扣的帽子,只有靠你自己才能亲手摘掉。没错,当年老夫我也被扣过帽子,而且也是病秧子。所以我今天要对你说一说老夫的心得:
如果要想戴自己喜欢的帽子,首先就要摘掉别人扣的帽子…
听懂了吗,听懂了就去练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枪骨的徒弟了,叫我一天师傅,老夫我就护着你一辈子哈哈哈……
那坦再一次挥动银枪,枪身挥舞,似护体之龙,银尖摇晃作狂风暴雪,罡风四起,如龙卷突显。
他记起来了第三释良教他的时候,只是挥枪又不只是挥枪。每一次似乎都会用尽一生的气力,但下一次又是如此。
这便是枪势。
万势可生雷,一枪便可倾山摧岳。
临敌不惧,势不输,自然不输,此乃势之道。
临死不惧,骨不折,死亦不折,此乃骨之道。
我因此曰:枪骨!
枪之道不在尖锐而在坚挺,持枪便如做人,万般道理皆在一招一式……
……
“真的吗?老爷爷,你说我这块玉是什么?剑阁始祖佩在腰间的?此话当真?”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当然当真了,老夫向来不骗晚辈。”
“那剑阁是什么呢?”
“嘿,小姑娘可问到点子上来了,这一时半会可解释不清,此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别买关子啊老爷爷,怎么跟我师傅一个样,想必那被称为剑阁始祖的男子定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诶,小姑娘这就错了,剑阁始祖可是位女前辈哦。”
“女子!”当然与锦蛮都惊呼出了声。
显然,锦蛮对于剑阁是有所耳闻的。
“小白,你也知道吗,那什么剑阁?”
当然,锦蛮点了点头,看向第三释良,缓缓说道
“剑阁是大鉴最有势力的门派,其实也说不上门派,他们并没有固定的据点,或者宗门,平时都是一群江湖散人,而且都佩剑。约莫有三千来人,个个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手。而这大鉴习剑之人莫不以入剑阁为荣,入剑阁者皆可称为剑侍,他们之间没有像其他宗门一样的划分,三千人皆由一人带领——剑首——也就是剑仙,陈宽!”
看见第三释良缓缓点了点头,像是默许了锦蛮的话。
“江湖散人、一等一的高手、剑首、剑仙…”当然有点儿懵,显然,以她目前的认识还无法接受这么多。
锦蛮一把拉过当然说道。
“管那么多干嘛?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打打杀杀与我们有关系吗?明日带你去清泉山看看好看的,吃吃好吃的。小然你啊马上就会发现,这世间的一切都比不上清泉山的一汪泉水,一朵野花”
“当真?”
“当真!”
在大鉴最南方有一座剑山,山上充满着浓郁的天地之力,因此在这剑山之上修行可以使修行者一日千里。
剑山之上。
咯吱……
老人推开了木门。
院内的花草,刚经过寒冬正缓缓地吐着春意。
屋内的人正在松土,听见“吱呀”的木门声,赶忙出门迎接。
“卫恕,你小子又在捣鼓花草,今天的剑练了没有?”老人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不厌其烦地问了一句。
被称作卫恕的少年如实道:“每日挥剑一万余次,今日还余七千……”
闻言老头不耐烦地说:“啧……又超额,我只说五千即可,何来一万?你这样成不了剑仙,也成不了剑侍,只得是个剑奴了。”
说完,老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向低头的少年,看见少年委屈的样子,老头又不禁心中一软。
“师父……”
“我知晓你心思淳朴,不愿寻那仇家,我当初救你是看中了你的天生根骨和心性,你如今这般是想弃了这天赋?”
卫恕被驳得无言,只得放下手中的作具,起身回屋拿剑。
“哎呀呀……又来了,一赌气就这样,今日之剑暂且放下,我有事与你谈。”
卫恕转身回屋,看着屋外的师父,一如十多年前初遇之时。
“师父…”
“嗯…?”
“屋内腌了上好的鸡腿,我还买了顶好顶好的剑南春……”
“混小子,这稍后再说,老夫我要说正事。”
“师父,我不练剑了,以后一定听您,您不要赶徒儿走……”
说着,卫恕跪了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听到这话,老人有点不知所措,眼角也不自觉挂上了泪,“起来起来,谁说我要赶你走了?”卫恕听到老头的话后,方才抬起了头,吸了吸鼻子,他看着老人被风霜占据的面容,沉默……
“当年为了抢你和另外几个老贼打的不可开交,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你还算争气,比那几个老贼的徒弟强上几分,我当年去你的那一个字,添一个恕,意为恕人恕己,是想要你命中少几分劫难,现在好了,你这哪是努力,完全是浪费天赋!”
卫恕欲言又止,手攥得紧,五指掐着肉还是说道:“可是……可是不尽全力,还想不留遗憾的话,是不可能的,这不是师父说的吗?”卫恕指着院内的剑诀碑上,上面有老人刻下的心诀,厚实的大理石被老人以指代剑刻下字,字中剑气流转不绝,剑劲适中,一气呵成。
卫恕记起那石碑是自己来此之后不久立的,当年的卫恕不过三五岁,怎知这字的奥妙精玄。当年师父指着石碑告诉他说,
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
若机之不遇,此乃时也,
若己之不察,此乃人也。
做事要讲究全力以赴,而非尽力而为,无论是否有实用之地,也不能放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白了吗?
老人听了这话,叹了口气,说道:“那一战后我明白凡事都要全力以赴,而非尽力而为,这些年一直心中有愧,可同时我也知事由天定,非人能及,但倘若打开这层天障,一切都会好起来。”卫恕明白老人话中意,他并不打算阻止老人,因为这是老人自己的宿命,卫恕也无力阻挡他,只想在他走前多陪陪这一位亲手抚养自己长大的剑仙。
外人眼中的老人一生无儿无女,心中的人儿也在多年前香消玉殒,老人为此一生未娶,甚至把卫恕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不说这些了,再过几日便是金陵皇城的武林大会。这次武举你势必夺个魁首,听懂了吗?听懂了就拎着淬心剑去金陵杀杀他们的锐气!”
老头几乎是推着卫恕出门,卫恕还没有缓过神来,却注意到老人眼角的一滴泪。
就在门口那老剑仙转过身默默道,快走,快走,尽管向前走吧,小子,我不能帮你摘掉这剑仙之徒的帽子,便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一怕这帽子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虚荣,又怕你摘不下来便会让你修为止步不前……
世间安得两全之法……
卫恕把剑放下,双膝跪地,哐当五个响头后,只是道了一句“师父保重”然后转身离去。
他手上的泥土还未脱落,即将被卫恕带向远方……
依依不舍……
卫恕又何尝不是……?
片刻后,了无牵挂的剑仙摸了摸眼角,笑道:上次流泪还是多少年以前啊,老了,不中用啊!卫恕,你可得快些走了,老夫大概是看不见你剑令天下的潇洒样子了,但是老夫早已预见你必是那剑魁无疑啊!
入眼即是剑山的黄昏,夕阳西下,那玄衣小人儿越走越远……
老人分明看见,夕阳的尽头是一片敞亮,那里站着三个人……
看着那人儿消失在视野之中,老人进屋翻开锅盖,盛出肉取来酒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他吃着吃着,忽然顿了顿:“你说……倘若将来他成了我的剑首之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呢?”
老人像是在自己问自己,但屋内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那人一袭黑衣见老人后单膝下跪,声音诚诚恳恳:
“衔凌不知,但卫公子想必将来定是不输剑仙风采。”
“好哇,好哇…呵呵呵…另外,之前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召集令已发出,只待剑首一声令下,便可云集响应。”
“行,你先退下吧。”
“是”
若是卫恕在场,他必会发现陈宽除了有关卫恕的话外寥寥几句没有夹杂任何感情,他宛如阎王般只有威严与死亡的气息。
“倒是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老人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