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灵力挥出,将那药浴包裹,维持温度。
凌卿羽对上床上那全然无知的人,沉眸,缓缓伸手,向来寸毫不差的手腕,却忽地,抖了一抖。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堂中的蜡烛挥灭,一时之间,只余袅袅青烟。
他是第一次被自己如此好的视力困扰,即使堂内昏暗一片,他却仍旧可以清楚看见云墨生面上的那尾小痣,微微凸出些许的喉骨……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猛然回神,凌卿羽毫不犹豫,抬手向着前胸,给自己来了一掌,丝毫不客气,疼痛唤醒理智,虽然诙谐,却十分有效。
凌卿羽垂眸,不敢再看床上的人影,干净利落地抬手,自袖口扯断一段布料,双手捧起,绕过前额、鼻梁,围过太阳穴,在后脑死死地绑了个死结。
顿时,眼前一片漆黑,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凌卿羽这才稍稍放心,借着灵力之间的感知,探向了床上,然而瞬间,他便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即便灵力能探出床上人的大致身形,他也揽着云墨生一同度过了这几天,然而,他对身侧人的身体还是太不了解。
初时还好,云墨生畏寒,穿的也较常人多了几层,氅衣外袍包裹,还不曾叫他为难,然而,只余中衣之时,凌卿羽的手便僵在了半空,犹疑再三,不敢落下。
他身边,都是练剑握剑的手,即便是女修,保养再好,然而几十年的磨炼下来,手上也难免粗糙留下细茧。
更不用说,他本就个性古怪,不喜与旁人触碰,更从未碰过他人的皮肤。
掠过领口,错了半寸的距离,却让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一片细嫩至极的肤肉,就连刚出生不久的荼荼,都没有那样软。
那一瞬间,凌卿羽彻底僵住,手指如同被雷电劈过一般,抽搐颤抖。
顿时,满头大汗。
这是一场痛苦而又漫长旖旎的折磨。
他不能视物,可那粒殷红夺目的小痣,却仿佛透过眼前的布料,强硬而不容躲藏的出现在他面前。
“嗡嗡嗡——”
真定也感受到主人身上那几乎骇人的高温,剑身微颤,连忙散发了些霜寒,驱散这古怪难言的高温。
“呼……”凌卿羽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别无他法,他只能如法炮制,将两只手也包的如同粽子一般,将一切触觉彻底隔断开来,强行摒弃一切杂念。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清心咒的声音在内堂缓缓响起,清冽而又使人镇静,凌卿羽一边低声念咒,一边挥出一道灵力,将云墨生周身衣裳尽数震成粉末。
随即抬起两只被包成了粽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后颈与腿弯,将人一点一点浸泡至药浴之中。
“唔……”
一道细弱的声音几近于无,却让凌卿羽眼中划过一丝紧张与欣喜。
“云墨生,云墨生?”他低低地唤了两声,那人却不再回应。
应该是这药浴奏效,事不宜迟,凌卿羽不再耽搁时间,闭眸沉息,灵力缓缓浮动周身,缓缓架起一道灵桥,探向了云墨生的识海。
“嗯……”
又是一道轻响,带着些发颤的尾音,微微上挑,只是凌卿羽已然屏息凝神,缓缓运起口诀,彻底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
“叮——”
识海微微荡开一层涟漪,一道凌冽的灵力试探着要穿过那层屏障,勾勾缠缠,在门前游荡磨蹭,神识探出的触角四处探寻着,摸过一处又一处。
识海的门犹犹豫豫,有些赧然,不肯将那入口打开,却又隐隐约约察觉那灵力透来的熟悉之感。
这、这是谁家的灵力,怎的如此不知羞……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云墨生的面上愈发红润,升起两层红霞,额头也生出汗意,眉心微微蹙起,眼尾的痣殷红似血,有些难言的颓靡艳丽。
终于,那识海被磨得没了办法,哭哭啼啼撑着红透了的脸,悄然放开了道细缝。
太欺负灵了嘤。
那寒冽的灵力抓住时机,一溜烟窜进了识海,顿时如泥牛入海,十分恣意,叫人再也无法锁定它的踪迹。
凌卿羽却一直记得尹老爹所说,要寻找这识海的不对劲之处……
只是,他方才落地,却发现,周身的建筑与布局,装饰,隐隐有些莫名的眼熟起来。
“铿——”
一道剑气如长虹贯日,横扫而来,夹杂霜雪寒气,熟悉至极。
这、这是真定?!
凌卿羽心中讶然,抬眸,眼中正有一道人影手持长剑,面容模糊,落英缤纷之下,招招利落,剑气恢弘,扬起阵阵白浪,丝丝槐花香气飘散。
不、不对。
这不是他,凌卿羽忍不住皱起眉。
虽然手持真定,这人一招一式也与他极其相近,然而他此生最熟悉的便是剑,如何能看不出,这几招,与他的剑意,还是差了细节。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不再看那舞剑之人,转头开始寻找,视线却无意间落至一处窗柩,瞳孔忍不住微缩——云纹。
云纹印记,这是苏家,云中城苏家!
凌卿羽这才想起,这里为何会透出眼熟。
数年前,云中城夫人贺寿,师父曾领着他前去拜贺,正是那次,他曾随之进入城主府。
而那云纹装饰,九州之内,唯有苏家敢用,这无疑显示,此处正是云中城城主府的内苑!
可云墨生从未去过苏家,如何识海中,会出现苏家的景象?
他分明记得,苏家内苑不曾种过槐树,为何此处,却有一株槐树?
还有,那道人影……
“你、你是谁……”
一道细细而清脆的声线微微响起,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尾音,是个孩童。
凌卿羽低头看去,那小童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生的玉雪可爱,隐约可见长开之后的艶丽,只是太过瘦削,不是很有精神,眼尾下,一点小痣轻轻地动了动。
“你、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那小童揪了揪衣裳下摆,做工极差,布料粗糙还打着补丁,和个小乞丐似的,连双鞋子都没有,就那样光着脚,赤着站在冰凉的地上。
脚背上一片伤口,一道一道纵横交错,新旧交叠,延伸着攀上了小腿。
他似是有些害怕,躲到了一棵树后,只露出一个脑尖。
凌卿羽心里蓦然升起些疼痛,他虽不知为何,可却凭着那股直觉,将那小童认了出来。
这孩童,正是幼年的云墨生。
他为何会过得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