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白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那么就不会后悔今时今日的局面。
他郑重其事地对着周佑宸拜了一拜,“臣恭祝陛下一统天下,开创盛世,千古流芳。”
“退下吧。”周佑宸兴致缺缺地挥挥手,一想到原身的遭遇, 她就不能心平气和看待萧言白,这个人一日在她跟前晃荡,她便一日心里不快。
察觉到来自周佑宸身上的冷压,萧言白也不多言,毕恭毕敬地躬身退下。
人一走远,周佑宸舒出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奏折发呆。
让萧言白去定州,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
此人的确是人才,还是周佑宸的舅父,当今朝堂上她提拔人才为她所用,萧言白毫无疑问有着天然的优势在。
只是,萧言白的所作所为,真的值得她这般恩赏吗?
周佑宸自然是不喜欢萧言白,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注定了她永远不可能真正信赖萧言白。
当年周景湛的忌惮就在于此,一个连对至亲都敢以大局为重,轻飘飘地牺牲。
这种人——太可怕了。
苏慧茹和萧安昶她无意迁怒, 但对萧言白就不好意思了,今生今世他就好好在大雍江山为她的凰图伟业添砖加瓦吧。
周佑宸若有所思,一时没有注意到晏渊的到来。
晏渊来御书房是不用通报的,这份信任也是相当惊讶的。毕竟周佑宸骨子里也非轻易相信他人的好性子,只能说,这些年和晏渊相处下来,或多或少都有心有灵犀的默契了。
晏渊刻意脚步放缓,快步至周佑宸身后,小心为她捏肩。
“你来了。”单手撑着脑袋,周佑宸闭目养神,安心享受着晏渊的捏肩手艺,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
晏渊含笑,“臣想,陛下这个时候应该是需要陪伴的。”
周昀带着周晗读书认字,活脱脱一个好姐姐的架势。眼下大雍确立了储君,名分已定,周昀也尽心尽力帮忙照顾着周晗,实在是堪称完美。
先前晏渊也问过周佑宸,周昀周晗这对姊妹到底谁合适为本朝储君,周佑宸说了一句,周昀志不在此。
周昀比周晗更早表明态度,她只想当神探,不想当皇帝。神探公主比较轻松,也更方便,至于皇太女,不好意思周昀没有想法 。
这倒不是她天生不爱权力,而是相较于当皇帝这个宏大目标,周昀自认为是更想当好一个神探。
不得不说,当周佑宸从周昀口中获悉她的想法时,内心的震撼难以言喻。
这样的孩子,她何其有幸能拥有她呢?
于是 周佑宸选择立老二周晗为太女,但对周昀也十分关照,省得有人捧高踩低 歧视周昀。
周佑宸笑了笑,“刚刚我和承恩公说了会话,以后他很难再回来了。”
有关萧言白的事情,周佑宸哪怕只字不提,晏渊也能根据线索判断一二——凤凰劫难,萧言白显然是推波助澜。
这样一来,晏渊对萧言白感情复杂了——明明是亲舅舅,为什么如此冷漠?
对于周佑宸的决定,晏渊不会反对,也不能干涉,他从容道:“承恩公是陛下的舅父,他代天巡狩,天经地义。”
一句带过了君臣之间的暗流涌动,周佑宸摇摇头,“母后那边,劳烦你多多担待了。”
萧太后上了年纪,身子骨愈发不硬朗。
前些日子周佑宸大张旗鼓追封了周景淳萧明宓为孝康皇帝、文成皇后,让人挑选风水宝地修缮帝陵,帝后合葬, 也是如此周佑宸正式公开了她的真实身世 。
石破天惊,朝堂内外议论纷纷,但碍于周佑宸大业已成 ,同时周景淳萧明宓夫妻无辜,自是挑不出毛病。
他们拗不过周佑宸的想法,一来二去,只好随着当今陛下去了。只是毫无疑问, 盛京上到达官显贵 ,下到黎民百姓,对当今皇帝又多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萧太后抚养了周景淳的女儿,而且隐瞒了这么久,这显然在某些老顽固看来是不太厚道的——即便成宗皇帝当年待萧太后并无多少夫妻之情。
成宗皇帝是何等宠爱当今陛下,那是有目共睹 ,若不是突发事故——说不定当今陛下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了。
这些人分明忘了,周佑宸只不过是周景湛用来混淆视听、瞒天过海的挡箭牌,他从未有一日真正把周佑宸当做自己的女儿——哪个做父亲的会狠心推女儿去给他人当替死鬼?
正因如此,萧太后有言在先——百年后,她绝不与成宗皇帝合葬。
成宗皇帝与发妻瑞贤皇后合葬地宫,她又何必打扰他人清净?再者,她也不愿意死后面对无情无义的周景湛。
周佑宸也赞同萧太后的心思,都相看两生厌了,干嘛葬在一起呢?
一想到身后事,周佑宸叹了口气,对晏渊道:“晏少卿,我将来若有不讳,就让人把我的尸体火化了吧。”
此话一出,晏渊大吃一惊,“陛下何出此言?”
事死如事生,况且周佑宸乃一国之君,她这么做,不就是让后辈为难吗?
“晏渊,”周佑宸语气笃定,“你应该清楚,我不想大兴土木。”
风光大葬什么的,也没必要了,她是现代人,标标准准的唯物主义者,讲究的是效率。她是皇帝不假,但人死了就是死了,干嘛还要铺张浪费去修墓厚葬呢?
这世上没有不被盗的墓地,也没有不老不死的人。更别说,也没有真真正正千秋万代的朝代。
她的墓地是山川河流,她的棺椁是天地星河。
晏渊蹙眉,“此事陛下想了多久?”
“很早开始。”周佑宸道 ,“晏渊,我直到现在也没下旨动用民力给我修陵,我并不是犯愁今后我的万年吉地究竟修在何处,我只想,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与其搜刮民脂民膏给我修陵,倒不如彻底火化了我的尸体,再撒去我的骨灰,这样一来,不就省下一大笔钱吗?”
“陛下,万万不可!”
晏渊立马反对,“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这种规矩,天下人会以为陛下您被挫骨扬灰了。”世人讲究入土为安,哪里会赞同周佑宸这种观念呢?
“没有撒骨灰的皇帝, 那就从我做起。”周佑宸不以为然,“我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女帝,我做什么都可以开创先河,没有什么祖宗家法可言。”
回应周佑宸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晏渊神色复杂,久久无言。
周佑宸反而坦然一笑,神情轻松。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主动开口。
“陛下是想托付我去办好这件事吗?”晏渊何尝不懂这是周佑宸的托付?
周昀周晗两个孩子都未必赞成, 而晏渊——周佑宸的战友必然和她统一战线。
周佑宸点点头,“你一直以来都是最了解我心思的人 。”
当年她挑中晏渊,无非是他好拿捏,又听话,而且刚好帮得上他,又恰好了解她。
这种人,应该不会违背她的意愿,自作主张去做她不想做的事。现在证明,她没有看走眼。
这么多年下来, 她对晏渊虽然谈不上刻骨铭心的爱恋,到底也是一路扶持,风雨同舟 ,情谊非同一般。
晏渊牵动嘴角,“好,我答应陛下,今后陛下的身后事,我一定遵照您的话。”
很早他就发现了,周佑宸身上展露而出的与众不同,实在是与这个世界有点格格不入。
但那又如何?他认定了这个人,一生不变。
夫妻之间保留一点秘密也无伤大雅,他确实是深爱着她,即便她有那么多的秘密,即便他很有可能终其一生也难以知晓这个秘密。
情之一字,愁肠百转,他甘之如饴,也愿意接受。
晏渊答应了,周佑宸松了口气。眼下她那么快操心身后事是早了点,不过未雨绸缪,以防万一是必要的。
许是说到了这个沉重话题,晏渊也赶紧表明自己今后也会和周佑宸一样火化遗体,撒骨灰。
周佑宸笑了笑,“你老实交代,没有我的这番话,你想怎么做?”
“陛下想如何 ,我就如何。”晏渊微笑,“妇唱夫随,不过如此。”
“你这是说甜言蜜语吗?”周佑宸撑着下巴。
“陛下以为呢?”晏渊反问。
“……恬不知耻!”周佑宸笑骂道。
御书房内流淌着一股暖意,而慈宁宫内,萧太后和德顺长公主亦是有说有笑。
“陛下说了给你赐公主府,若是驸马欺负了你尽管说出来。”
萧太后望着长相可爱的德顺长公主,“堂堂公主,也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人贵自重,只要你立起来了,谁也欺负不到你。”
“母后,我知道了。”德顺长公主甜甜一笑。
那个从前在萧太后面前闷不吭声又内敛沉默的小姑娘一去不复返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容自信的德顺长公主周芳菲。
“李副统领家人口简单, 也无公婆 ,你只需和他好好过日子。”萧太后分析利弊,“李副统领是正人君子,不过这不是说你们一定感情好。先好好看着吧,要是他不好,你再和母后说吧,别太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