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问玉直视周佑宸的眼神，满是淡然。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话。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
“问玉，母后未醒，你先出去吧。”过了半炷香，最终是周云钊发话，打发了汪问玉下去。
汪问玉也不忤逆，转身退下。
人一走，周佑宸问祝莞 ，“皇太后的病可有法子？”
“我已经开了解毒的药方，按时服药即可。”祝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皇太后中毒，不用多想必然又是血雨腥风。
“麻烦你了祝大夫。”周佑宸使了眼色，晏渊连忙过去请祝莞开药了。
得亏柯淑琴吃得不多，这毒才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柯淑琴未苏醒，萧太后却是恼怒不已，“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当朝太后被毒杀，那得多不把大雍放在眼里。
萧太后生气，周佑宸也很愤怒，但她想得更多，幕后之人毒害柯淑琴，一方面固然是斩草除根，另一方面，估计在她和周云钊的关系上——柯淑琴一出事，她和周云钊便得撕破脸了。
想到这儿，周佑宸下令杖打御膳房下人四十大板，驱逐掖庭，再换新的宫人去御膳房。
跪着的公公宫人们纷纷跪谢大长公主不杀之恩，以往这种事情一揭发，普遍牵连连坐所有人，眼下周佑宸只是罚一顿板子驱逐到掖庭，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萧太后对周佑宸的处理结果没有意见，换上新的宫人就算不能杜绝危险，到底也相对放心点。
周云钊眉头紧锁，一张小小的脸爬满了焦虑。
御膳房的人悉数打发走，周佑宸马上道:
“母后，大嫂这些日子得麻烦您了。”周佑宸头疼不已，她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到万寿宫，萧太后清闲，搭把手不碍事。
萧太后一听，脸色严肃，“我亲自照料淑琴。”她是真怕柯淑琴再度出事，唯有她亲力亲为，方可放心。
周佑宸颔首，眼神四下一扫，在角落里摆放的一盆红花停留了片刻后， 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晏渊回来得很快，祝莞开的药立竿见影，柯淑琴的脸色也渐渐红润。
在宫人服侍柯淑琴服药过后，周云钊便叫住了周佑宸，让她到宁安殿走一趟。
至于万寿宫 ，有萧太后坐镇足矣，周云钊周佑宸反而轻松了点。
周佑宸微笑，应了下来。
晏渊不方便过去，于是在宫门口等着周佑宸。
周佑宸跟着周云钊一道踏入宁安殿。
原先此地是先帝的驾崩之处，周云钊不爱来，只是宁安殿所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周云钊身为皇帝， 抽空总得去一趟。景华殿依旧是周云钊的寝殿，会见大臣商议国事，吃穿住行也都在景华殿中。
相较于景华殿的古朴厚重，宁安殿的威仪气派更胜一筹。周佑宸来过此地有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能像这会儿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陛下。”无论如何，面上周佑宸总会给周云钊一个帝王具备的威严，礼数周全不让人挑剔。
周云钊扭过头来，望向周佑宸，“姑姑，你这次打了胜仗，朕不知道如何嘉赏你了。”
“我已是摄政公主，没必要这么做。”周佑宸摆了摆手。正所谓盛极必衰，她已达到了巅峰，周云钊心思敏感，暂时来说，她无意做更多的面子工程。
——夺权是夺权，名头是名头。
“姑姑，你立了功更要重赏，赏罚不明是大忌。”
周云钊板着脸，一字一句道。
周佑宸一阵哭笑不得，“那么陛下想赏我什么？”
“参拜不名，加赐金鞭。”周云钊眨了眨眼。
大雍公主本来就不如皇子待遇好，别看现在周佑宸是摄政公主大权在握，但要较真一下，未获封摄政公主头衔，只是长公主的周佑宸，实际上不如怡亲王这些郡王亲王宗室待遇好。
当然 ，镇国公主大雍历朝历代也就出了几个，眼下周佑宸功绩声望达到了巅峰，自是标准一应拔高到最高了。
周云钊的话让周佑宸反问了一句，“这打王金鞭我不能接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打王金鞭是一种荣誉，但于有心更上一层的周佑宸而言反而是束缚——忠君爱国，她咋做得到?
这一次，周云钊坚决道，“姑姑，打王金鞭不过是虚名，上打昏君，下打谗臣，可以先斩后奏，但于姑姑说，这一切也只能是锦上添花了。”
周佑宸食邑益封至万户，拥有的权柄也是少见的摄政公主金印，周云钊想嘉恩，的的确确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永乐郡主长乐郡主是姑姑的孩子，朕也下旨让她们位同公主。”就连周昀周晗，周云钊同样给予了奖赏，算是女凭母贵了。
放在外人眼里会眼红的种种恩施，周佑宸则是面色如初，坦坦荡荡。
“驸马的雍国公一爵也加封了食邑，赐文渊阁大学士听政。”晏渊是驸马都尉，周云钊没道理忽略了他，一应加封无非是无法再加封周佑宸下的惠及。
“其实，陛下不必如此。”周佑宸叹了口气，“我并没有其他心思，若陛下诚心为我考虑，那就取消了上面的恩赏吧。”
有的时候，烈火烹油也是捧杀。
接着，周佑宸说道，“陛下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大长公主府有我在足矣，并不需要过多的加封。”
毕竟，一个摄政公主就足以让晏渊和周昀周晗在盛京里人人敬畏了。
“……”周云钊沉默。
周佑宸不再开口，平静如水。
过了许久，周云钊沉声道，“大长公主，朕今后还能靠你吗?”
“姑姑永远是你的姑姑 。”周佑宸心里在想，只要你不阻拦我的路。
大抵是陪着周佑宸寒暄又试探几回合后均以失败告终，周云钊也没继续挽留周佑宸了，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周佑宸告辞离去。
帘帐外，我汪问玉轻声道，“陛下，大长公主心思缜密，又果断强硬，这番看下来，大长公主也并非无心。”
“无心?”周云钊玩味一笑，又显得格外疏离，“如今大雍兵权多半在她的手中，十六卫也不会听我的话，虎贲营和皇城司都成了她的人，更有骁勇善战的三万神佑军，现如今，谁不听她的话?”
回应周云钊的唯有满殿的沉默。
“不管如何，明日……明日……”周云钊像是下定了决心，流露出敢于豁出去的勇气。
周佑宸在回府的路上，告诉晏渊，“我们明日行动吧。”
“这么快?”晏渊意外地看了一眼周佑宸。
周佑宸笑容一收，“隐族的人混进来了，汪问玉提供了情报，我得先下手为强。”
“神佑军在你的吩咐下埋伏在城外，一部分兵力也会跟着入城。”晏渊分析说，“其实，皇城司的人马也能用。”
晋王周益谦一直以来没有表明立场，可他也确实没有拒绝过周佑宸，不管是从前的私交，还是现在的私情，周益谦都只会选择周佑宸。
周佑宸挑眉，“皇城司到底是地位特殊，若非必要，就请皇城司暂时不要出手。不过……”话锋一转，“明日的骚动，就让皇城司和你一块合作，稳住局面，记住，不要让他们逃了。”
“是。”晏渊微笑应答。
在马车上又交代了一些事，周佑宸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周佑宸晏渊一回府，就见到孔管事主动告知周佑宸，“皇太后那边传来消息太后已醒，皇帝陛下已经去万寿宫探望太后了。”
“行，我知道了。”周佑宸点点头，大步流星踏入前厅。
大长公主府这一晚是不眠之夜，与皇宫的灯火通明一样遥相呼应。
周云钊到万寿宫探望柯淑琴，自是无一人留下叨扰。
萧太后不在，周云钊仿佛是一下子卸下心防，和柯淑琴聊天叙旧，气氛融洽。
柯淑琴却问周云钊，“云钊，你告诉我，你想对你姑姑做什么?”
宫内的动静她不是不知道，之前她也劝过周云钊想开一点，今后亲政了耶不是不能大显身手，但好像周云钊想偏了，误以为柯淑琴是支持周佑宸的，反而这些天下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
柯淑琴对此颇为失望，如今一见到周云钊，哪能不直言进谏?
“母后，我是皇帝。”周云钊一板一眼道，“君口一开，驷马难追 ，姑姑是摄政公主，也是臣民，应该恪守君臣之道。”
当年周佑楷也再三强调过，周佑宸永远都会是大雍的摄政公主，不能逾矩，而周云钊终其一生要善待周佑宸，予她尊荣，护她周全。
这算是先帝在妹妹和儿子之间做得保证，同时也是两全其美之法。
然而，周云钊越想越不是滋味——姑姑既然只是辅佐他的大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高调不知礼数?
周佑宸的确是尊敬周云钊，可绝大多数周佑宸乾纲独断，甚少允许他人反对他，周云钊也不行。
日久天长，周云钊不免多想了些。
“你这孩子……”柯淑琴苦笑 ，“你姑姑和仁宗皇帝一路扶持，若真有不臣之心 ，当年她早就想方设法取代仁宗皇帝了。”
仁宗，周佑楷的庙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