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戎族大败,特意遣来使者议和,愿修两国之好,另外天戎族也脱部新一任大王也写来书信,表明将来若有子女愿送往盛京学习,实则是等于为人质了。
这样的好消息,在大雍自是普天同庆。
隆武帝前些日子因感染了风寒,身体也有些不好,面色发白,但前线战事的大胜,使他苍白的面容咳出了一丝红晕,“好,太好了,从今往后,天戎族这些蛮子,再也不是我大雍的对手了。”
大雍天戎族连年战争,本就劳民伤财,耗损国库,若要继续打下去,哪怕大雍大获全胜, 恐怕也是伤筋动骨。
天戎族这一次靠着隐族的帮衬反咬一口,隆武帝本就恼怒至极,这一次隐族天戎族联盟崩溃,天戎族也换了新一任的大王,对象是和大雍有血缘的人,和成公主也掌握大权,说一不二。如此一看,大雍此番也是收获颇丰了。
另外,天戎族愿意派来质子质女留在大雍,往后天戎族一有风吹草动,那么,大雍能先下手为强。一想到这些,虽说这阵子也不是十分太平稳定,但隆武帝借着大雍的大胜,心情转而变得愉快了。
“陛下,您龙体欠安,先喝口茶压压惊。”总管顾德海端来热茶,如往常般熟络地说道。
隆武帝没有接过茶盏,仅仅是用一种晦暗莫名的眼神盯着顾德海。
顾德海若无其事,面色如常。寻常人被隆武帝如此一瞧早被吓出一身冷汗了,然而顾德海到底是老人,又是经历过宫廷政变的,心性非同一般。
“德海,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隆武帝叹了一口气,面容开始浮现出一丝怅惘。这是很少在隆武帝身上见到的神情。
顾德海一怔,搞不懂隆武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可不好不回答,便斟酌道,“奴才跟着陛下已有十八年之久了。”
“十八年?”
隆武帝强调了这个字眼,后又无奈地笑了笑,“十八年了啊,朕老了。”
即便是他心里不肯服老,可身体的日渐衰老无力,也不得不提醒他,他不再是年轻人了。
“陛下不老,万寿无疆。”见隆武帝心情有些沉重,顾德海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天子万岁,就真的万岁了吗?
隆武帝这话是不信的,若真有万岁,他的父皇,又怎么会死了?
“你当初跟在朕身边时,还是太子送给朕的。”这个太子指的自然不是当今太子周佑楷,而是敬文太子周景淳。
顾德海不明白隆武帝时隔多年提及周景淳有何用意,在这深宫里,有些人注定是不能为人提及的忌讳,敬文太子便是其中之一。
周景淳当年是何等的风云人物,到头来身首异处,东宫血洗。当今皇帝陛下,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毅然决然杀死了他的兄弟,血腥上台,进而有了今时今日的皇帝和太子。
多年前,也是这个时候,病重的宣成帝召见敬文太子周景淳,入宫侍疾。隆武帝当初只是恭王,瞧着不起眼,然而借着荣泰长公主与朝中将领、宫廷内监的帮忙,居然也反杀了一无所知的敬文太子周景淳,成为了新一任的皇帝。
顾德海也从此由一个亲王内监,摇身一变成了内监总管,人人尊敬的顾公公。
回想旧事,顾德海诚惶诚恐 ,“奴才有幸跟着陛下,方才有了奴才的今天。”
“太子对你很好,对朕……”隆武帝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敬文太子友爱兄弟,礼贤下士,是当之无愧的大雍储君,若非他的横空出世,周景淳早就是大雍新一任的皇帝。
周景淳 ,这个令隆武帝如鲠在喉的名字,细想起来,以前敬文太子的音容笑貌,是多么平易近人。那个时候,明明他也十分孺慕推崇这个同胞大哥,一直以来也以他为荣,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有了野心,有了不甘,进而导致了这出兄弟阋墙的悲剧。
“等我走后,你就去给太子守灵吧。”周景淳的身后事隆武帝当时是风光大葬的,摆明了不想落人口舌。只是这么多年了,周景淳血脉断绝,太子妃萧明宓也已过世,根本没多少人记得曾经的太子和太子妃。
顾德海当即跪下回话,“老奴既然入宫当了陛下的贴身内监,就该为陛下效命。”
敬文太子身为皇族,每年拜祭缺不得,只不过,没有子孙,香火一断,四时八节总是不上心的。
“谦儿这孩子去了战场,也做了不少事。”
隆武帝没有直接否决或同意,只是岔开了这个话题, 聊到了周益谦。也正是他的忽视,一时没有发现跪在地上的顾德海脸上古怪的神情。
周益谦文韬武略在大雍也是出类拔萃的,人品样貌出身没得挑,就是这孩子……
“母后给他和安德郡主赐婚,婚期未定,改天有机会的话,朕……”隆武帝刚刚呷了一口茶,尚未来得及说完后半句话 ,便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顾德海猛地起身,相较于往常的毕恭毕敬,彼时的他收敛神情,一脸漠然。
昏死过去的隆武帝被顾德海扶到了一边的榻上,又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拭去他唇边的鲜血,仿佛隆武帝只是睡着了一般。
顾德海熟练地做完这一切后,一挥拂尘,扭头就走。
宁安殿外,一个小宫女小声说,“公公,陛下可安寝了?”
“陛下睡得正香,谁都别去打扰他。”顾德海尖着嗓子,面无表情地叮嘱道。
顾德海一向严肃,一般人也惹不起他, 宫内外上上下下都对他尊敬不已,这会儿隆武帝又躺下了,宁安殿做主的人便是顾德海了。
顾德海发话,无人不从,小宫女低头一笑,“有顾公公服侍陛下,奴婢自是安心。”
“下去吧。”挥了挥手, 宁安殿内外大小宫人各司其职,屏息凝神,一点动静也不敢出。
宫内隆武帝身上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远在前线的周佑宸暂时无从得知,不过隆武帝已有旨意下来,让周佑宸与周益谦全权处理天戎族议和一事 。
那些好战派早在也脱部内乱时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剩下来的都是主和派或靠向大雍的亲近者。
和成公主与天戎族大王意见统一,决定和大雍握手言和,提出三十年内互不侵犯,以莫汉河五十里为分界线,派遣质子去大雍等一系列有利于大雍的条件。
对于这个条件,周佑宸周益谦没有反对的道理,十分爽快地签订了合约,就等着来日到了盛京,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再与天戎族那儿多多洽谈了。
天戎族俘虏已悉数放回,没有了摩尔和副将,剩下的人也翻不起水花。再者,和成公主也不是摆设,有人敢背地里做出什么小动作,就看看和成公主是否心慈手软了。
总而言之,未来的几十年里,天戎族再也不是大雍的心腹大患,而是大雍的附属国了。
经过了在军营里的磨合,周佑宸和樊老将军、武安侯廖禩结下了袍泽之谊。
“监军,有给您的密信,是从京城来的。”
在营中整理奏报的周佑宸乍闻此言,猛地抬头,是廖必胜走了进来,匆匆地用一密封书信递给了周佑宸。
周佑宸在离开之前,特意叮咛过何秉昭,有何大事走庆春书屋或回风楼、天翼钱庄、锦荣当铺的路子,给她写信告知。
这会儿京城来信,十之八九是有了新的动向。
周佑宸展开一看,一目十行读完,眸光平静,可廖必胜瞧来,此时此刻的周佑宸眼中开始凝聚着一股名为杀意的情绪。
“荣郡王要有动作了?”廖必胜试探着开口。这个时候除了周佑润要干大事,她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值得周佑宸生气在意。
“陛下病重,周佑润已差人秘密联络四大营和京城戍卫驻军,他要动手了。”
周佑宸将书信烧完,神色未变。虎贲营、天机营、骁骑营、神策营,京城四大营,兵力加起来人数不可小觑。
此时,武安侯廖禩远在战场,鞭长莫及 ,御林军统领文隽忠于隆武帝,又是寒门背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方啸与武安侯廖禩有过命交情,上一次也是他给了荣泰长公主一个好大的下不来台,算是得罪了周佑润。
仅此一看,周佑润想起事,最先要解决的人,第一个必然是文隽。据周佑宸所知,御林军副统领是周佑润的眼线,一旦事成,取文隽而代之。
周益谦这个皇城司指挥使平日里的确是一种威慑, 偏生他和武安侯一块到了前线,这样一来,文隽方啸两人的兵马加起来哪怕暂时压制了周佑润,也控制不了四大营的蠢蠢欲动,更别提还有戍卫驻军。
周佑宸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去和武安侯说一声,让他秘密联络他的人马,择日立即启程去京城支援。”
周佑宸深吸一口气,周佑润,这一回得看看,谁赢谁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