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控制的并不是蠢人。
因为蠢人太蠢，经常是干差事干不到设局人想要的那个点上，惹出来超乎意料的事端，反而不好收场。
反而是那种自以为聪明的人更好被控制。
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世上就不缺聪明人。
眼前的芳云就是一个自己觉得自己很聪明的人。
陆大奶奶笑道：“辛苦你这几年了。”
“如今你是什么打算？”
“是跟着你姐姐，还是要去行宫那边？”
芳云道：“回大奶奶，芳云想去父母那边。”
陆大奶奶笑道：“宿姑娘先在我府上歇息几日。过几天我这边正好要派人往行宫那边送东西，捎上宿姑娘。”
“我新得了一支白玉簪子，很配宿姑娘的肤色，就赠给宿姑娘了。”
就有大丫鬟端出来一个匣子，拿到芳云跟前打开了。
芳云一看，里头是一支玫瑰白玉簪子，是仿宫廷样式的，但做工和材质都比宫里差一大截。
秦国公府就空挂了一个世家大族的名头，实力很一般。这支玉簪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吴妈妈大喜，赶紧跪下来磕头：“大奶奶，这太贵重了！使不得啊！”
芳云是见惯了好的，所以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
她客客气气地福了一礼，中规中矩地道了谢。
芳云不是很看得惯吴妈妈动不动就跪下。
陆大奶奶只当没察觉：“不用客气。就收着吧。”
吴妈妈连连磕头：“多谢大奶奶！”
她是真觉得陆大奶奶出手很阔绰，这么抬举她的妹子，吴妈妈感到脸上有光。
陆大奶奶看着吴妈妈，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道：“吴妈妈，今天给你放假，你好好陪陪你妹子，带她在府里转一转。”
“让她痛痛快快玩一玩。”
“吴妈妈，我要知道你让她做活计，可饶不了你！”
陆大奶奶带笑带讲。
吴妈妈笑道：“大奶奶待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她很激动，拉着芳云再次感谢。
但芳云内心真没觉得这点有什么。当年她见过的用过的得到过的，比这个好多了。
吴妈妈拉着芳云，念叨：“三妹，你可要感恩大奶奶。她待你可真好，不仅肯见你，还赏你了一根主子才能用上的玉簪！”
“这是主子给咱们的大恩啊！”
“我们能在这当差，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赶明儿，我求一求大奶奶，求她也把你留在身边，到时候再给你挑一个好点的小厮成亲。”
侯府的丫鬟们一般就是有两条出路。
一条就是丫鬟们在女主人那好好当差，到了年纪，就被拉去配小厮。
人选呢，一般是女主人挑的。
会给丫鬟们配一个有出息的小厮。
女主人们会在丫鬟们成亲时添妆，在丫鬟们遇到婆家欺负时为她们出头。
丫鬟们成亲后，会继续回女主人们身边当差，跟着混成管事的妈妈嬷嬷们，在国公府奴才们里面就可以抬起头过日子。
另一条就是爬男主子们的床，侥幸生个男孩，就能当姨娘。
姨娘就是半个主子。丫鬟们当上姨娘后就能领一个月五钱银子的份例银子，就肯定能接济娘家，让娘家一大家人都能过得很不错。
这条路很难走，但在丫鬟们眼里也是很好的出路。
这府里有很多丫鬟们选择了这一条。但她们都不一定能走到姨娘这一步。
有太多的丫鬟们被男主子们玩弄了之后，成了残花败柳。等男主子腻了，就把人随便配给小厮。
这种情况下，和丫鬟们成亲的小厮都是那种不成器的。
但就是这种小厮也瞧不起那种被男主人们抛弃的丫鬟，对这种丫鬟很不好。
在吴妈妈看来，芳云能平平安安回家，嫁一个有出息的小厮当正头娘子，再回来接着当差，是最好的路子了。
但芳云根本瞧不上小厮，更不乐意去伺候一个国公府的孙媳妇。
哪怕陆大奶奶是当家的孙媳妇，也不配让她芳云伺候。
在宫里，芳云可是伺候一宫主位娘娘，抱过皇子殿下的。
来到吴妈妈狭窄的屋子，看着几件朴素的木家具，芳云抿了抿嘴：“我不嫁小厮。我现在不在奴籍了。”
但这世道就是当自由民，日子不一定有富贵人家的高等奴仆好。
宰相门房七品官。
秦国公府的小管事抵得上外头一个衙役。
吴妈妈笑道：“ 傻妹妹，留在国公府里当个管事妈妈就很体面了。”
芳云闷闷不乐的：“ 晚上就住这里么？”
吴妈妈笑道：“ 这还不好么？我和你姐夫在这个岁数能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就很不错了。”
“ 咱姐妹有几年没见了，可以慢慢聊天。”
她没有见过国公府外面的世界，是对现状很满意的。
吴妈妈翻出来压箱底的茶：“ 去年大奶奶赏的茶叶，一般人来，我还舍不得给她喝呢！今个就便宜你了！”
她拿出了她珍藏的茶，又去厨房要了热水，倒上：“ 快喝热茶。”
下人们平时喝口热茶都很难。无论寒暑，就是有什么喝什么。
芳云推却不过，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只觉得这茶难喝极了。
偏偏吴妈妈觉得这是好东西：“ 怎么样！味道很好吧！”
芳云道：“ 大姐，这茶，还是留给大姐喝吧。”
吴妈妈道：“ 不用留着孝敬我，这就是给你喝的。”
她压根没察觉到芳云很瞧不上这里了。
芳云道：“ 姐姐，我累了。想歇一歇。”
吴妈妈浑然不觉：“ 瞧我！一个劲拉着你讲话。你一路过来累了吧！”
“ 这有热水，我打盆水给你擦擦。”
在秦国公府，热水也很紧俏，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的，都是到点送的。
今天吴妈妈这壶水，还是她去卖了面子，要来的。
但芳云并不领情。
她感受不到一壶水的珍贵。
在孙福儿身边伺候的时候，芳云从没有发愁过热水，随时要随时都有。
说白了，那几年宫廷生活，把芳云的心养大了。
这就是人的悲哀了。
见识过了最顶端的日常，然后再让人回到低处，这一高一低的落差，芳云年纪太小，这一下子是承受不住的。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见惯了皇家的纸醉金迷，就不能忍受清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