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儿放下证词,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查出来了真相,徐选侍也不可能沉冤得雪。总不能把查出的这些事公诸于众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宫里的门户不够严,嫔妃们没有下限地斗法,连皇帝的女人都被算计得给侍卫得手了。
这是丑闻,传扬出去,皇帝的面子没地方搁。
所以这事情也就是这样了。
外头不会有什么人知道。
其实就算是公之于众,那些死去的人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死了就是死了,真的是不可能再有回来的机会。
死后的所谓荣光,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正动手的是懋嫔,但她的背后有淑妃。而德妃也不是无辜的。
可上位者之间争斗,落了下风的那一方,真倒霉的不都是马前卒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棋子都打光了,才会轮到正主。
这些道理孙福儿都懂,但是她就是气不过。
她心里再不舒服,也就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这几天,断断续续下着雪。
孙福儿入目所见,满眼都是白色。
白色是多干净的颜色呀!
可这宫里,多少见不得的人和事就这样藏在富丽堂皇中,被埋在干干净净的雪底下了。
孙福儿回到了西暖阁。她捞起一本书看,但根本看不进去书的内容。
她只觉得这书上无数个字紧紧密密地贴在一起,就像无数嘴巴张开,露出满口吃人的獠牙。
后宫就是这世道。
满口礼义廉耻,私下阴谋诡计。
胜者为王,为了胜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而且害起人来,总是那么冠冕堂皇,扯出一大堆道理来。仿佛他们害人,还是正义的一样。
实际上,所有人不都是为了利吗?
她对着书出神,没察觉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下来,正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皇帝的眉头微微蹙着,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孙福儿起身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皇帝道:“免礼。坐下吧。”
孙福儿坐下来:“皇上今日有些空么?”
皇帝道:“歇一下。”
孙福儿心下了然。
明天就是除夕了,皇帝只怕要忙得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她默默地走过去,伸出手,替皇帝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当宫女那么多年,这些伺候人的手段,她还是会的。
皇帝觉得头疼缓解了许多,闭目养着神,眉宇间舒缓了许多。
孙福儿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神色,这会子才松了一口气。
从头到尾,孙福儿都没觉得皇帝有多喜欢她。不过是个解闷儿的小玩意儿,她没把自己当盘菜。
回想一下这些天遇到的事,嫔妃们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
但她们谋求上位的时候,不是很顾忌皇帝的感受。
她们似乎笃定了,就算是皇帝看出来什么,不会或者说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这是显而易见的。
嫔妃们不会想着跑到后宫和皇帝来谈情爱。官宦人家的后院,谁家不是斗得乱七八糟的?
闺阁的千金们从小都是被教得好好的,如何在后院里生存下去。有些大户人家甚至从小就教女孩子们怎么当好嫔妃。
这些人都是奔着前程才进宫来的,满心琢磨怎么付出最少,得到更多。
为了帝王那点虚无缥缈的爱?
那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
如果把故事当真,可就真傻透了。
但就算是这样,她们也实在是太不顾皇帝的感受了。
淑妃、德妃、懋嫔一个接着一个直接来跪乾清宫,口口声声说是来求着皇帝做主,倒不如说是逼着皇帝去做什么决断?
她们都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来之前就笃定皇帝肯定会听她们的。
或者说她们根深蒂固地认为,皇帝就算是不想听,也必须听她们的。
孙福儿一直在宫里的底层,听不到上面的事儿。
在她的心目中,皇帝是天子,九五至尊,应该是高高在上的,跟那庙里的菩萨是差不多。
可为什么这些嫔妃们却没有把他太放在眼里。
打个比方吧,她是小宫女,就算是没有犯错,只要比她大的姑姑嬷嬷们看她不顺眼,想怎么罚就可以怎么罚她,根本就不需要找任何理由。
但皇帝对这些嫔妃们却不是想罚就可以罚的,没办法随心所欲,罚要有强大的理由。甚至可以说,他明明是可以罚这些嫔妃,但他没有这么干。
是皇帝不想料理她们吗?
很显然,不是的。
皇帝私底下已经动了怒火。
但他在明面上是没有做什么事的。
换一种说法,皇帝没能力去轻而易举地处置她们。
孙福儿不由地想起严管之下,还能让她和小橙子混进来的乾清宫,再想起皇帝用膳时,太监谨慎试毒的样子,又想起了皇帝晚上的寝宫变来变去。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眼前的皇帝似乎没有做到真正的大权在握。
少年天子,前朝后宫,处处掣肘。
甚至他连自己个人的安危都是不放心的。
这也不能怪他疑心病重,成宗皇帝、灵王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在夺嫡中胜出的成宗皇帝,最终被灵王带兵逼宫,不得不挥剑自刎。
而灵王还没正式登基,又被太皇太后的母家带兵以清君侧的名义诛杀。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根基其实也不稳固的。
孙福儿开了口,道:“皇上,奴婢愿意死效忠皇上的。”
她顿了顿:“奴婢的身后,除了一个妹妹以外就空无一人了。其实,奴婢与妹妹自幼便分开了,到如今,连她长什么样都已经不记得了。若说姐妹之情没有,那是假话,心里总是惦记着的。但说有的话,其实并没有多深。”
言下之意,她是可以信任的。
皇帝静静地听她说话,没有出言打断。
孙福儿笑道:“皇上可以再看一看奴婢,奴婢愿意为皇上所用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宫墙之外的天下是大,但那已经没有了奴婢的家。奴婢愿意一直在宫里这样干下去的。当陈玉公公那样为皇上您当差的人,也是很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