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枝接过药包，忍不住说了一句：“云乔，你人真好，真的好真诚。”
云乔笑了笑：“当医生就应该真诚呀，这是为医者的本分。”
“不一样。”崔雪枝说：“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何霆钧当年没有选错人。
如果她是男人，和当初的她相比，她肯定也会喜欢秦云乔。
哪有人能一直忍受另一个人的坏脾气呢？
除非这个人别有所图。
可惜，当年的她太年轻，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崔雪枝心里多少有点五味杂陈，所以付了药钱之后，并没有在卫生室里多待。
她带着药离开卫生室，刚从台阶上下来，就看见江画从办公楼后面绕过来。
江画看到崔雪枝手里拿着的药包，主动跟她打招呼：“崔同志，你来看病呀？”
江画笑吟吟的朝她走过来，崔雪枝也不好不理人，便停下脚步，笑着点了点头：“嗯。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不要紧吧？”江画关切的问道。
崔雪枝摇摇头：“小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
江画说道：“谁给你开的药？需要我再帮你看一看吗？”
“不用了江医生，不用麻烦您。”崔雪枝拒绝道：“云乔给开的药，我俩是邻居，我以前生病都是找她，她开的药一向挺对症的。”
“秦护士确实挺有本事的。”江画笑了笑说：“那就祝你早日康复。”
崔雪枝颔首：“谢谢。”
江画笑道：“对了，崔同志，这周天，你姑姑家里有家属聚餐，她跟你说了没有？”
“说了的。”崔雪枝点头。
江画便道：“那天你和董营长一块过去吗？咱们都好久没坐在一块吃饭了，我还挺想跟你一块聊聊天的。”
崔雪枝摇了摇头：“我还不确定呢。我家属最近工作挺忙的，不一定有时间。”
“星期天休息日，董营长又不上班，还能有多忙。”江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去吧，去了一块聊聊天。要不然都是年龄比我大好多的嫂子，我都找不到人聊天。”
崔雪枝勉强笑了笑，没立刻答应：“到时候再说吧，我不是很确定。”
“好吧好吧，那你要是能去的话一定要去啊。”江画软着声音说道：“你要是不去的话，就我一个年轻人在你姑姑家里，说实话挺不自在的。”
崔雪枝被她盯得心里很有压力，只能说：“我尽量。”
和江画告别后，崔雪枝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她知道董定邦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忙。他只是和她相看两相厌，不想回家面对她而已。
只是到底是孩子的爸爸，如果可以，崔雪枝还是希望能和他修复关系的。
所以，等到星期三晚上，董定邦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即便已经很晚了，崔雪枝还是披上了衣服，走到董定邦住的西屋门口敲了敲门。
自从崔雪枝生完孩子，两个人就开始分房睡了。
一开始是崔雪枝和请的保姆杨柳一块住在主卧照顾孩子，董定邦一个人睡西屋。
后来孩子大一点，不再请保姆，但董定邦还是没有搬回主卧来。他那时说，他睡觉会打呼，怕夜里吵到母女俩休息。
所以从分房睡开始，就一直分房睡，时间一长，彼此都知道这段婚姻出了问题，也就心照不宣的再也不提搬回来一起睡的事了。
甚至，两人的夫妻生活也少的可怜。
一年到头总共也没有几回，明明刚结婚的那会儿，他每次都急不可耐，每晚都要好几回。
崔雪枝垂下眼，掩住眼底的落寞。
董定邦把门打开，问她：“有事？”
崔雪枝被他冷漠的语气刺痛，忍不住拔高音量：“没事就不能跟你说话吗？”
董定邦沉默。
崔雪枝顿时感觉没意思极了。
她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开口说道：“星期天，我姑姑家里有聚会，谢副师长的小老婆问我们那天去不去，我没给她答复，所以来问问你。你去吗？”
董定邦沉默片刻，说道：“你想去就去。”
崔雪枝没好气的瞪他：“什么叫我想去就去？我问的是你去不去？！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很难吗？董定邦？”
董定邦说：“我不是不正面回答你的问题，我是觉得那是你姑姑家，你也算是半个主人，所以自己去也是一样。”
崔雪枝听见他说话就觉得来气，“怎么能一样？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一个人过去算什么？孤零零的让别人看我的笑话吗？”
董定邦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说道：“那就别去了，我不想去那种场合应酬。”
崔雪枝气得嘴唇发抖，“董定邦，你现在就只想着你自己，从来不顾及我和六六的感受。我们现在过得就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一样，你说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董定邦心中一紧，下意识的看向崔雪枝的眼睛。
崔雪枝愤怒的看着他，一双眼眼圈通红，眼眶里的眼泪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亮晶晶的水光。
董定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说道：“对不起，雪枝，我……我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但是我现在也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崔雪枝说：“因为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是吗？所以你不敢面对我？”
董定邦又是一阵沉默。
崔雪枝便明白了。
到了这一步，崔雪枝心里异常的平静：“董定邦，你要是不想过了，你趁早说，别拖拖拉拉的。趁着咱俩都还年轻，我不耽误你娶新媳妇生新孩子。”
“咱俩就这样吧。”
“没劲透顶了董定邦，真的，我受不了你了。”
崔雪枝转身就要走。
董定邦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雪枝，我爱过你。”
“我一开始真的很爱你。”
崔雪枝的眼泪掉下来，但她没有回头，“你也说了，是一开始。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是从结婚前夕他妈妈的到来？
还是婚后一日又一日的婆媳矛盾的消耗？
亦或是她生完六六之后失去了子宫，不能再生孩子了，所以，他嫌弃了？
还是说，他的爱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因为她有个能提携他的好姑父？所以他才爱她？
崔雪枝不想再深究了，都已经结束了，再回想往事，太痛苦了。
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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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乔不知道崔雪枝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旅程，等她下次再从冯娟口中听到崔雪枝的事，才知道她已经低调的跟董定邦领了离婚证。
她和六六仍然住在六号胡同的家属院里，董定邦一个人搬去了集体宿舍。
冯娟说道：“这个姓董的还算有情有义，虽然跟雪枝离婚了，该给的生活费抚养费还是照给不误。”
“给个抚养费就算有情有义了？”严静宛嗤笑一声：“离了婚六六难道就不是他的孩子了？这抚养费他难道不该给吗？”
“是该给。”冯娟说道：“但是有的男人就是不爽快，不愿意，拖拖拉拉的非得逼着女人找上门去要，才不情不愿的掏出几个子出来。对比之下，董定邦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严静宛没话说了。
确实就是有这样的男人。
甚至她爹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云乔说道：“他们俩在一块就是互相折磨，离婚的话也算是一个解脱。”
“就是六六可怜哎。”冯娟叹气。
云乔说：“不离婚她也可怜。董定邦平时都不回家，对她不闻不问的，有这个爹没这个爹对她来说都一个样。”
“对呀。”严静宛说道：“离了婚，正好让崔雪枝再给她找个新爹。新爹说不定比董定邦这个旧爹对她还好呢。”
“什么新爹旧爹的。”秦铮无奈的扯了扯严静宛的胳膊，说道：“媳妇儿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
“话糙理不糙嘛。”严静宛在工作上风风火火，早就习惯了用最简单直接的话概述，在生活中更是没必要掩饰了，反正秦铮早就知道了她的真实性格。
他就爱自己这个劲儿劲儿的样儿。
冯娟笑道：“静宛说的没错。现在的光棍汉子多，娶不着媳妇儿的男人比比皆是。女人带着个孩子，就算不能生育了，也不愁找不对对象。”
“雪枝又长得那么漂亮，说不定真有男人愿意接纳六六，将她视为己出呢。”
“就是说嘛。”严静宛轻哼一声：“董定邦这个男人就是太虚伪了，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要不到就冷暴力，真算不上是什么良人。崔雪枝要是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男人，保准比跟着董定邦过得好。”
她以前也是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心机女，还能看不出董定邦的想法？
严静宛哼哼一声，“我就等着看看董定邦二婚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吧。”
“那可能过不了多久。”冯娟说道：“现在的媒人都跟狗鼻子一样，人家前脚刚离婚，后脚就能闻着味儿的上门给人介绍相亲对象。”
……
冯娟说的很是没错。
董定邦离婚后没几天，确实就有家属院里爱当媒人的嫂子找到他，想给他介绍对象。
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刚刚离婚，董定邦还没从上一段的婚姻抽离出来，他暂时还不想这么快找对象。
而且……他也不想在东北这地方找对象了。
在家属院里，一个干部只能分配一套房子，一旦他再婚，崔雪枝作为前妻，肯定不能再住在以他的名义分配下来的房子里了，不然他的现任妻子也不会允许。
董定邦觉得自己亏欠崔雪枝和六六很多，所以离婚后，还是想让母女二人能尽可能的多安稳一阵子。
崔雪枝没打算在六号胡同住太久，她姑姑崔婧家里地方很大，她的表哥表姐们都离得远，家里冷冷清清的，两层的小楼只住着姑姑姑父夫妻两个人和一个住家的保姆。
而且她姑姑也接纳她。
虽然很生气她不跟家里商量，就一声不吭的跟董定邦提交了离婚报告离了婚，但从知道她离婚的那一天起，她姑姑就找到她，让她带着六六搬到家里去住。
她姑姑还是很心疼她的。
崔雪枝搬回了梁师长家里，小院就空了下来。
董定邦没再回去过，他一直在集体宿舍住着，而集体宿舍外人进不去，所以想给他介绍对象的媒人也找不到他。
时间就这么一晃到了年底。
一九七六年的春天，董定邦被选上参加在京城军区举办的联合军演，这次军演过后，他被留在卫戍区，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东北的驻地。
京城的联合军演，何霆钧也去了。
卫戍区选拔人才，何霆钧表现出众，自然而然也收到了上头抛来的橄榄枝。
但他惦记着远在东北的老婆孩子，第一时间就拒绝了领导的邀请。
领导没有生气，笑眯眯的让他再考虑考虑，跟家属商量一下。
毕竟京城这边虽然不能随军，但驻地附近是有不少工厂和单位的，操作得当的话，还是能把老婆孩子接过来的。
何霆钧便给云乔打去了电话，将这边的情况跟她说了。
云乔闻言，当即就让他答应下来。
“机会难得，能留在京城当然要留下。”
“不用操心我和孩子，你忘了你岳父是干什么的吗？他肯定有本事把我和孩子的户口都弄到京城去。就算不行，大不了户口就先挂在东北，我和孩子先去京城生活，反正家里养得起，不差每个月发的那几张票券供应。”
再说了，现在已经是1976年春天了，再过一年多，高考就恢复了。
等到恢复高考，她考个京城的大学，照样能把户口弄到京城去。
电话里，云乔跟何霆钧说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你答应，一定要答应。”
“我这就找我爸买最近的火车票，咱一家人都到京城去。”
何霆钧哑然失笑：“云乔，你先别急买火车票。这边又不是让立刻走马上任的，人家会给工作调动的时间。你等我回东北，咱一块收拾收拾家当，到时候咱一家人一块过来。”
“行行行。”云乔应下：“那我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