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倩也摆摆手,“去吧去吧,注意点,别累着自己。”
云乔‘嗯’了一声,转身走进药房。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就开始检查。
江画和高倩也一同来到门口。
高倩问江画:“怎么拆?”
江画心里有点不满,心想,拆个帘子还要问我,以前没拆过吗?
她不直接回答,只问:“你们原先都是怎么拆的?”
高倩说:“原先都是俩人一块拆的。”
江画说:“行,那这次咱们俩也一块拆。”
于是两人一人搬了一把高板凳,一左一右踩在高板凳上,抬手将门帘拆下。
门帘从去年入秋就挂上了,挂在上头大半年,落了一层的灰,江画高倩她们一碰,灰尘就簌簌的往下落。
江画一时不察,差点被迷了眼,喉咙里也发出呛咳的咳嗽声。
高倩连忙问她:“江医生,你没事吧?”
江画表情痛苦,但还是摆了摆手:“没,没事。”
拆门帘的提议是她出的,她也不好意思说有事,只是被灰尘迷了下而已,缓一下就行。
两人踩在高板凳上,拆了五六分钟,终于将门帘从门上拆了下来。
门帘轰然落地之后,灰尘在蒸腾着往四面八方散开。
江画又被呛的一阵咳嗽。
不过门帘拆卸下来之后,门口再没有了遮挡,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也显得更加宽敞,当然,不可避免的,室内的温度也比之前稍降了一些。
一阵风吹过,云乔在药房里都感觉到有点凉飕飕的。
毕竟此时还是农历的三月中旬,北大荒的冻土还未开化,门帘一拆,凉风少了一层阻隔,冷一点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江画有点后悔,但是又不想承认,强行挽尊道:“先克服几天,等到天气回暖了就好了。”
高倩给江画面子,顺着她的话说了句:“拆完是感觉屋子里亮堂多了。进出也更方便了。”
江画被呛完还没缓过劲来,勉强笑了笑,问道:“高护士,这门帘用了一冬天落得都是灰尘,太脏了,你知道哪里有水管吗?咱们把拆下的门帘洗一洗,晾干放起来明年还能接着用。”
“前面就有水管。”高倩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方向,回答道:“江医生,你把门帘给我吧,我拖去冲一冲,往年也都是我一个人处理的。”
江画也没再逞强,点点头,说:“行,那就麻烦你了,高护士。”
“哪里的话,都是顺手的事。”高倩假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随后便拖着厚厚的门帘往水池的方向走去。
江画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确定她邹原,这才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江画走到药房的门口,云乔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专心致志的检查药品的有效期。
江画抬起手臂,手指微微曲起,用关节在药房的门上轻轻敲了敲。
“叩叩叩!”
云乔听到敲门声回头,看见江画,勉强勾起嘴角向上弯了弯:“江医生,门帘拆完了?”
“嗯,拆完了。”江画踱步走到云乔旁边,笑着问她:“你盘库盘的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盘了一部分了,没有超过有效期的药品,就是一些正常的消耗,然后发现一些常用的药品快用完了,需要补充,这是医生的工作,回头你可以列个清单交到采购部。”
江画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云乔说道:“江医生,你没事的话,可以熟悉熟悉咱们卫生室的药品,方便根据现有的药品给病人开药,要不然的话,万一你开的药咱们卫生室没有,还得麻烦病人跑去军区医院买。说实在话,军区医院离这边还是挺远的,对病人来说不太方便。咱们主要还是方便病人,尽量给他们减少麻烦。”
“应该的。”江画点点头:“我看看。”
江画主动加入到盘库当中,她站着,云乔坐着,两人一人一边,盘库的速度倒是加快了许多。
云乔没再说话,尽可能的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药品上,直到江画冷不丁的开口:“云乔,对不起。”
“嗯?”云乔转过头用不解的眼神看向她,明知故问:“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江画说:“云乔,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开始没打算抢你的岗位。我不知道你改姓了,也不知道卫生室的秦医生是你。如果我提前知道,我不会来这里的。”
云乔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停顿不存在一般。
“这没什么呀。工作岗位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既然你现在已经来了,以后大家配合好工作就可以了。”
云乔的声音很轻柔,但客套的语言里有着掩不住的疏离。
江画抿了抿唇,迟疑了半晌,才道:“云乔,你怪我吗?”
三年前在场部医院实习,云乔就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包容的爱护她,明明自己的年龄比她还大一些,但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是云乔照顾她更多。
她那个时候学艺不精,扎针总是出错,每次都是云乔帮她救场,从来都不嫌她笨,不嫌她烦。
有时候她工作出错被护士长留下教训,云乔去食堂吃饭,遇到好吃的菜,也会记得帮她多打一份,以免她下班太晚食堂没好菜了。
三年过去,如今回想起来,当初那几天的相处仍是她记忆里温暖的存在。
因为家庭突然发生的变故,她如今已是众叛亲离,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再跟云乔交恶。
江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云乔解释一下。
“云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太需要这份工作了。我没办法。”
云乔有些诧异的看向江画,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江医生,你父亲……我记得你父亲好像是九团团部卫生室的医生吧?团部那么大的卫生室,怎么会缺你一份工作?”
“我父亲……我父亲……”提起父亲,江画有些难以张口,踌躇半天,才犹豫说道:“我父亲去年秋天……去年秋天因故被下放了。”
云乔闻言一惊,眼睛蓦的睁大,“怎么回事?”
她知道江画的父亲,之前在场部医院实习的时候听人说过,据说医术很好的,在九团团部也很受人尊敬,又没有成分问题,怎么会突然被下放。
江画咬了咬唇,似是有难言之隐。
云乔见状,也不好再追问,“抱歉,是我多话了,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轻声叹了口气,说,“不管怎样,既然来了这里,就好好工作吧。既来之则安之。”
江画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苦涩的扯了扯唇,“就是我父亲治死了人,对方病人家属不依不饶,闹到团部,非要让我父亲赔命,甚至趁着深夜摸到我家里去,用劈柴的斧头将我家的看门狗给砍死了。还扬言说不会让我们一家好过,狗的今天就是我们全家的明天。”
“我妈妈受不了,在旁人的裹挟怂恿下,跟我父亲提了离婚。而且她上午刚跟我爸爸办完离婚手续,下午就有媒人到家里,当着我父亲的面介绍她改嫁。她也是没办法,为了我弟弟选择改嫁到了外地。”
“说起来,我父亲被下放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一走几百公里远,不用被寻仇了。”
“现在我也有了好去处,在这件事里面,起码我们一家人还算毫发无伤。”
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陈述,但这件事本身够苦,云乔听在耳朵里难免有些五味杂陈。
“我能不能问一下,那名亡故的病人是因为什么病……”
“心梗。”江画苦笑道:“病人自述胃疼来就医,其实是心梗。但他是吃了我爸爸开的药才死的,家属又拒绝尸检,所以没办法……我父亲只能认栽。只是我父亲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哪怕赔了钱,人还是被下放了。”
“心梗确实……牙疼、胃疼、嗓子疼、甚至后背疼,各种症状不好辨别。”云乔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江画的肩膀,安慰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难过也无济于事,你别总想着。驻地的氛围是很好的,你现在结了婚,还有了份工作,以后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你知道我跟老谢……谢副师长结婚的事了?”江画语气笃定,说到这儿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云乔,其实我跟老谢的婚姻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父亲帮过他,他娶我也只是帮我脱离那个险境罢了。你不知道杀狗的那个人有多疯,经常拿着斧头在我家周围乱逛,说要杀我全家。我一个人实在不敢再留在那个地方了。”
“我理解。”云乔安抚性的对她笑了笑:“被仇人日夜盯着,谁都会害怕。这很正常,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嗯,我就是太害怕了。”江画眼圈微红,低声说:“云乔,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抢你的工作,我如果知道卫生室的医生是你,我宁愿只当一个护士。”
“没关系。医生护士都一样,我现在怀孕,护士的工作还更轻松点。”云乔有些无奈,反复的安慰,她也感觉有点累了。
但她还能怎么说呢?
江画都已经这么惨了。
“谢谢你云乔,你不怪我就好。”江画朝她露出笑容,弯起的眉眼好似有了从前的样子。
但她现在太瘦太瘦,脸颊上没多少肉,一笑,颧骨显得更高了。
云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勉强朝她笑了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江画轻咳的一声,下意识捋了捋头发,跟云乔拉开距离。
下一秒,高倩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进屋里,刻意扬声说道:“江医生,门帘我已经洗好了,就挂在外面的绳子上,晾干就能收起来。”
“高护士,辛苦了。”江画客套的说道。
当着高倩的面,江画并没有表现出跟云乔很熟稔的样子,她冷淡的微微颔首,从药房中走出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
云乔跟高倩对视了一眼,互相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三个人就这样各干各的事,一直挨到中午下班。
高倩背着包出门,礼貌性的问了江画一句:“回家属院顺路,江医生要不要跟我们一块走?”
江画摇摇头:“谢谢你高护士,不过不用了。我中午不回去吃饭,就留在单位吃食堂。”
高倩点点头:“那好吧,那我们先走了。回见。”
云乔也说了句:“回见。”
“嗯,回见。”江画道。
顺着下班的人潮往军服厂外面走,高倩走在外侧,隐隐护着云乔,人多的时候,还会将人往旁边推一推,免得挤到云乔。
出了军服厂,路上的人就少了很多,稀稀拉拉都离得很远。
高倩压低声音,说道:“云乔,今天江医生说的那些话,你不会都信了吧?”
“你指的哪些话?”云乔不明所以:“她今天说的话可不少。”
“就是她在药房里,跟你单独说的那些。”高倩直言。
云乔微微怔住:“你听见了?”
“嗯。”高倩点点头:“我刷门帘刷的快,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说她父亲的事,后面她说话太小声了,我就没听到。我不是故意听的。”
云乔这才恍然。
怪不得高倩回来的时候将脚步踏的那样响,原来是故意提醒她们的,她回来了。
云乔对此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你别往外说。”
“我知道,我肯定不往外说。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副师长的夫人,我哪敢得罪她。”
传副师长夫人的八卦,往后她怕是别想在家属院待了。
高倩说:“我就是想问你,你信了她的话没有。”
“没有尽信,但是信了个九成吧。”云乔回答道:“她父亲的事应该在九团,甚至整个58农场都传的人尽皆知了,她没必要撒谎。”
“我不是说她父亲的事是假的,这样大的事一打听就知道,肯定是真的,她不会在这上面撒谎。”高倩道:“我的意思是,你信不信她说,不是故意抢你工作的那个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