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安置办的干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笃定的笑容。
语气温和看似是很好说话，实际上态度非常强硬。
她此番来，只是给云乔一个通知，并不是跟她商量。
云乔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云乔看明白了这一点，苦笑着扯了扯唇。
她忍了又忍，但最终还是没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可是军服厂卫生室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医生带着两个护士的配置吗？突然间又安排过来一个医生，不就换成了两个医生，一个护士的配置吗？这真的没关系吗？符合流程吗？”
安置办的干部摆摆手，笑道：“秦同志，是这样的，以前该是怎样的，之后还是怎样。定好的配置当然是不变的。”
听她这么一说，云乔立刻就懂了，“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新来的医生接替我的岗位，而我被降为护士了？是这样吗？”
“秦同志，你们都是在军服厂卫生室工作。干的都是一样的工作，拿的也是一样的工资。医生护士，不过是称呼上不一样而已。秦同志，你不要太在意这个名头了。”安置办的干部笑吟吟的劝道：“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以医生的身份继续给病人们看诊嘛。”
云乔差点被这名干部的言论给气笑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们啊。”
“这倒是不用。”那干部淡淡一笑，说道：“秦医生，我知道你一向要强，但是咱们女人有时候完全没必要那么逞强，你看你现在也怀孕三个月了，过不了多久肚子就要大起来，到时候多走几步路就累得腰酸背疼，有人能帮你分担工作，这是好事，你得想的开才对。”
云乔被气的冷笑一声：“行，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么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不用谢。”安置办的干部像是看不出云乔的脸色一样，仍笑着说道：“新医生下周一到岗，秦同志，你这几天提前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啥的，给人把办公桌腾出来。”
云乔没说话，转身进入里面药房。
安置办的干部指着她的背影，转头一脸不满的对高倩说道：“她这是什么态度？”
都被人欺负到脸上来了，还想让人给你什么态度？
高倩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强撑着笑脸，半是推搡着将安置办的干部送到门口。
“事出突然，秦医生一时想不通也很正常，回头我劝劝她。你慢走啊。”
“你是该好好劝劝她。”安置办的干部轻哼一声，暗示说：“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还不如一开始就高高兴兴的接受呢，也省的得罪人。”
高倩眸光微闪，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劝她。”
“人，还是得识趣呐。”安置办的干部说完这句话，扭着胯一摇一摆的走了。
目送安置办的干部离开，高倩暗暗啐了她一口，这才转身返回屋里。
她穿过就诊室，走进里面的药房，见云乔趴在桌子上，以为她哭了，连忙将手搭在云乔的肩膀上，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安慰她道：“云乔，你没事吧？”
“我没事。”云乔摇摇头，抬起脸，平静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真没事？假没事？”高倩有些担忧的看着云乔的眼睛，关切的说道：“云乔，咱们的关系都这么好了，在我的面前，你不用假装。”
“小高姐，我真没事。”云乔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朝她笑了笑：“刚刚是我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太惊讶了，一时没收住情绪，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真想通了？”高倩觑了一眼她的脸色。
云乔‘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想通了。其实当护士也没什么不好的。工作更轻松，也没有给病人看诊的压力，更不用承担责任。反正在咱们卫生室，医生护士的工资都是一样的。我当医生的时候，还不能随随便便的请假，刮风下雨下冰雹都得赶过来上班。现在咱俩都是护士了，有什么事，找你换班请假也方便。”
高倩见云乔平静的神情不似作伪，心里松了一口气：“云乔，你能想通就好。”
“安置办的干部既然已经把人安排过来了，肯定是什么手续都办好了。她刚刚走的时候还暗示我说，胳膊拧不过大腿，犟着不接受只会得罪人，所以我猜测，可能这个新来的医生后面还挺有背景的。”
“如果来的真是个关系户，你再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现在的这个结果了。一直拧巴着，只会让自己的心里更难受。”
她软着音调，耐心劝说云乔：“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护士的工作比医生的工作轻松多了，还不用写什么病历，什么报告。再加上平时我尽量多干点，你就好好的在单位里养胎，将来平平安安的生个大胖小子。”
云乔‘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说：“小高姐，不瞒你说，我怀言言的时候，一边养胎一边工作，确实觉得挺累的，这次能过个轻松的孕期也不错。”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厂卫生室的医生身份罢了，一个月二十八块钱的工资，也没什么好争的。
护士就护士吧。
反正再过几年就恢复高开了。
只要她到时候能考上大学，毕业之后工作还会重新分配。
有了大学生的学历，她就算分配的工作再不好，也不会比现在的工作更差了。
这几年正好多点时间陪陪孩子，也多看看书，多做做题，争取将分数提的高一些，努力考个好学校。
好学校出来的学生，能够分配到的单位也更好。
高倩见云乔若有所思，以为她还在想新医生的事情，便主动提议道道：“云乔，你还在想新医生的事吧？”
“我在家属院住了这么久，除了你和军区医院的那几个医生之外，还没听说过还有谁是医生。我估计是新来的家属。要不然，我这两天去家属院找人打听打听？看看这个新医生是个什么来头？”
云乔缓缓摇了摇头：“小高姐，不用麻烦了。打听不打听的，反正到了下周一，人一来，自然而然的也就知道了。”
“那也行。”高倩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再次安慰她道：“云乔，想开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也不能生闷气。大人的情绪很容易影响到孩子，你现在生闷气，孩子在肚子里也不得劲，动来动去的，到最后折腾的还是你。”
“小高姐，我知道，我真没事，没生闷气。”云乔淡淡一笑，解释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当护士比医生轻松多了，同样的工资，谁不喜欢工作清闲。我也想躲躲懒呢。”
高倩闻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云乔，你能想得开就好。我就怕你嘴上说的轻松，实际上心里过不去，再在家里悄悄的抹眼泪。”
“那不会。其实没啥过不去的。”云乔笑着说道：“这工作一个月总共就那二十八块钱的工资，有啥好抢的。难为她一个关系户也能看得上。既然她想抢，那就让给她呗，我乐得轻松。”
云乔不想再继续讨论工作上的事，说的再多，再挽尊，也改变不了是被人强行夺取的事实。提起来还是不愉快，于是换了个话题。
高倩看出云乔不想多提，也配合的将话题转到了双方家里的孩子身上。
可爱的小朋友能治愈人的心情，聊起孩子，云乔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但是下班之后，高倩夜里躺在炕上，还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家属安置办给随军家属安排工作，一向是哪里有空缺往哪里安排，没空缺就排队等着，哪见过没空缺还硬是往上顶的。
人家正干的好好的工作，你一来倒好，把人挤到别的岗位上去了，做法未免也太霸道了点。
高倩直觉这样的人不好相处。
所以哪怕云乔没让她打听，但她还是找人问了问。
只是问也没问出什么具体的结果，因为人还没来家属院住。
只知道这位新来的医生，是驻地分管作战的副师长谢震的老婆。
谢震早些年丧妻，跟现在的这个妻子是二婚，两人是今年年后才刚结的婚。
到现在结婚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不过女方还没有正式搬到家属院居住，所以暂时还没有几个人见过她。
高倩问到了一个略微知了一点情的嫂子，但这个嫂子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谢副师长的这个老婆年纪挺小的。
跟他已逝的原配，生下来的三个孩子年龄相差无几，甚至原配的长子还比她略年长一些。
“嫂子，你的意思是说，谢副师长的大儿子比他后妈的年龄还大一点？”
“这也……这也……”
高倩听得瞠目结舌，‘这也’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谢副师长这也太为老不尊了吧？！”
副师长谢震是个不修边幅的大老粗，自从五年前丧妻之后，就一门心思的将全部的心思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三个儿女都已成家，他孤身一人生活在这边的驻地，干脆连家属院都退回去了，跟大头兵们一块住在集体宿舍的单人间里，平时洗衣吃饭全赖警卫员帮衬。
高倩跟这位谢副师长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少数一次远远遇见，这位副师长的穿着打扮都挺不修边幅的。
死了老婆的鳏夫，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外在打扮，又是快五十岁的年龄，想也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高倩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结为夫妻的。
等到了星期一的那天，高倩终于在卫生室看到了新上任来的医生，她心里的这种迷惑，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新来的医生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个子不算很高，大约只有一米五五左右，身形很消瘦。
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最多只有成人的巴掌大小，饱满的额头下，是弯弯的柳叶眉，细长的小开扇双眼皮，鼻子不挺不塌，鼻尖是带有一点小弯钩的鹰钩鼻。嘴巴是薄薄的樱桃小嘴。
整个人虽然不是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明艳大美女，但也是小家碧玉的清秀长相，一点都不丑。
按照高倩看人的眼光，这样的女孩在相亲市场是很好找对象的，嫁个条件差不多的同龄人一点都不难，怎么就想不开，嫁给了一个年龄能当自己爸爸的‘老头’呢？
高倩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她心里想着事，盯着江画的眼神就有些久了，以至于对方的眼里闪过一抹暗藏的不悦。
江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道：“你好？”
“我是咱们卫生室新来的医生，我叫江画。请问一下，我的办公桌在哪里？”
高倩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对她笑了笑，指着屋子正中央的两张长桌说道：“就在这里。两张都是，你选哪个都行。”
“两张桌子都归我用吗？”江画问。
“不是，是其中一张。另外一张我跟秦医……秦护士共用。”高倩解释道：“咱们卫生室一直都是这样的，医生单独使用一张桌子，另外一张两个护士共用。”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江画微笑着跟高倩道了声谢，选了里面那张面朝外的桌子。
桌子是擦好的，江画不动声色的用手指揩了一下，确定了没有灰尘后才将自己带过来的背包放上去。
她没有立刻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拉开椅子坐下，笑着开口问道：“同志，怎么称呼？”
高倩说：“江医生，我姓高，我叫高倩。你叫我高护士就行。”
“好的，高护士。”江画环顾四周，没看到别的人，便开口问道：“不是说卫生室一共有两个护士吗？另外一位呢？”
“你是说秦医、秦护士……”高倩连忙解释道：“秦护士怀孕了。咱们军服厂对怀孕的女同志有优待，天冷的时候，早上可以晚一个小时再来上班。”
说着，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说道：“咱们正常一般是八点，孕妇的话，只要九点之前能来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