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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宁十四年,时值隆冬。

此时已过傍晚,枯黄的枝桠在雪粒的敲打下渐渐生出了一簇簇皎洁的“梨花”。

秋橘费力地抬着那一筐子炭火慢慢挪进来,放下后嘟囔:“小姐,库房这个月只给汀兰院这么点儿炭火,这可怎么过呀?”

自从周凝离世后,库房拨给汀兰院的用度可谓是越来越少了。

从一开始的一个月三筐炭火缩减为一个月一筐炭火,布料首饰等的月例也一并缩减了一大半。

许知意正坐定在桌边,本就不胖的身形因这几年缺衣扣粮少炭火的,更愈发清瘦了。

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收回了沉思。步履蹀躞地走到筐前,掀起一看。随即垂下眼帘,思绪飘得有点远。

前两日父亲的关心正一字一句极为讽刺地响彻在她耳畔。

“怎么房里一点也不暖和?”

“我让库房送点炭火来。”

距离上一次见许高远已有两个多月了。当日的他穿着一身华贵庄重的深蓝色锦袍,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那时的许知意还偷偷高兴了好一会,心里觉得父亲还是疼惜她的。但眼下望着这筐碎得不能再碎的炭火,只觉寒风锥心。

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许知意轻叹了一声:“既是领了炭火,今晚便多烧几块暖和暖和。”

细细想了想,似乎不想浪费这来之不易的炭火,继续道:“你和嬷嬷留在这里睡,好歹这里还有几块炭火,免得回去冻伤了。”

秋橘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仔仔细细地往火盆里丢了几块碎得不能再碎的炭后跑到院子里收拾东西去了。

须臾,屋里升起丝丝炭烟,温度似乎也上升了一丁点。

许知意怔怔地看着房里升腾的白烟,唇角勾起一抹嘲笑。

往年炭火也就罢了,还是品质最差的木炭。

汴都富商人家或者官宦人家一般是使用金丝炭。因为这种炭火易点燃,又没有呛鼻的烟气,冬日烧起来既温暖又舒服。

相反这种寻常木炭不仅不易点燃,吸入过多甚至还会呛鼻,严重的诱发咳疾。

除了贫苦老百姓会选择这种木炭,一般大户人家都是不屑一顾的。

即便是最吝啬的财主,为了自己的名声,给府里的小厮奴仆用的也是仅次于金丝炭的乌木炭。

这时穿着粗布薄质衣裳的桂嬷嬷手里捧着一张轻薄被子,身体轻颤,双手通红,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里。

袅袅烟雾呛得她呼吸不顺,只好一边整理被褥一边抬手掩面压制胸腔奔发出来的咳意。

“咳……”

许知意听到后急急地起身,走到桂嬷嬷身旁,抬手轻轻地拍了她的后背。

“嬷嬷歇歇,让秋橘忙就成。”

桂嬷嬷闻言,双眼湿润,忙抬手阻止她的动作:“小姐,这不合规矩。”

许知意听到后随意地挥了挥手,别过脸去,不以为意,继续轻轻地拍着。

秋橘赶紧跑了过来,顺手把门窗打开通风。还帮着倒了一杯暖茶,递到桂嬷嬷布满虫茧的手掌中。又跑去帮她把未整理好的被褥铺放整齐。

桂嬷嬷缓了一会,呼吸恢复顺畅,脸色也恢复红润,旋即哽咽道:“小姐真是待我们极好,如菩萨!”

许知意勉强一笑,未置一语。

目光从炭火转到桂嬷嬷和秋橘忙碌的身影上,心里骤然涌出了一阵酸楚。

冷静须臾后,做了一个决定。

她径直走到妆奁前,取出了一个檀香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认真挑选了几样值钱的首饰,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此刻木匣里只剩一只通体清澈,温润细腻的白玉手镯,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许知意拿起了很多次又放回去,终是不舍,最后无奈般套进了纤细素白的手腕里,发出铛铛的声音。

而后定睛凝视着桌案上各种图样繁复的首饰。有鎏金银簪、白玉点翠步摇、金海棠珠花步摇、白珍珠梅花耳环……似乎是想把每一个式样都刻在脑子里。

倏尔一咬牙,狠下心,牢牢地抓起了其中一个握在手心里。

那是一枝镂空雕花白玉步摇,它曾经在阿娘的发髻间摇曳生姿,熠熠生辉。

如今却孤寂地躺在木匣里,往后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直到双手传来一阵刺痛才战战兢兢地松开,颤颤巍巍地递到桂嬷嬷面前。

“明天出府,找个当铺把这些首饰都断当了。再去买几身过冬的厚袄子,别又忘了你和秋橘的……”

“这可是周姨娘留给小姐的东西,怎可断当……”

许知意垂眸望了一眼,静静站着。她可以吃苦,但实在是不忍心跟了她十几年的桂嬷嬷和秋橘也陪着她一起吃苦。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只剩下桂嬷嬷和秋橘了。

现在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她们撑起一把伞,独自行走在前面,暗暗为其遮风挡雨。

良久,才开口。

“阿娘已经不在了,留这些物什只能徒增悲伤,还不如换成银钱实在。”

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害怕东窗事发,担心有人会用这事大做文章。

火虽不会明朝自己放,但难防暗箭不是冲自己来。别等它射到眼前却因毫无准备而折损自身。

于是当机立断,提醒她俩:“明日出府留个心眼,票据这些可要贴身收好。”

桂嬷嬷连连应声点头。

桌案上小小的烛火微微摇曳,她漫不经心地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把多余的灯芯剪掉。

时至今日,许知意仍记着阿娘的话,未曾有一丝逾越之举。

日子虽过得胆战心惊,但起码朝夕皆安。

希望,这只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