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的姐姐,那位群青旗袍的女子,黎薰此刻正端着一坛自酿的花雕酒从酒窖里出来。
她来到坐在那张石桌前的父子二人身前,打开了坛封,立刻一股浓郁的酒香就立马飘满了整座庭院。
黎薰给两人的酒杯中倒满了酒,随后便将酒坛放下离开的后院,为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腾出了单独交谈的空间。
黎庶端起酒杯,朝着黎越一举,示意他也尝尝这自家酿的花雕。
黎越看着父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同样也端起酒杯,将这杯酒一股脑地干了下去。
喝完之后,黎越整个人立刻感觉到腹中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全身都燥热了起来,甚至头都有些晕眩的感觉。
黎庶见状,哈哈一笑,脸上的皱纹蔓延开来。
“看来冀王这些年没有教给你喝酒的本领,啧啧。看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他。”
在军帐中黎越确实算不上最能喝酒的,但是也绝算不上不胜酒力。
但是黎薰酿的这花雕酒只一杯,就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试着催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想要将酒劲化去,结果刚一尝试,腹中的那股火焰立刻就化作一股清凉的灵息钻入了黎越的四肢百骸之中。
黎庶见着黎越一脸惊异之色,暗自点了点头。
他开口解释道:“这是你母亲当年自己研究出来的酒,其内蕴含着十三种草药,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可以活血舒筋的烈酒,对于修士而言就是滋养灵脉的妙药。”
黎越听完,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而是转头看向了那片栽满了剑兰的花圃。
神情有些恍惚,那晚的一幕幕仍历历在目。
黎庶拿起酒壶,倒满了一杯酒,起身来到了那块镌刻着铭文的石碑前,将酒轻轻浇灌而下。
他口中轻声呢喃道。
“剑兰,你看我们的孩子他已经长大了。”
“现在已经是一名征战沙场的将领了。你我也算是可以安心了。”
黎越看着蹲在石碑前的那个落寞身影,他起身也陪着一起蹲在了石碑前,他看到石碑的表面上结为光滑,仿佛有人每天都擦拭过一样。
“这次你到虞州来,应该是冀王的安排你来的吧。”
黎越点了点头。
“是来接走那个孩子?”
黎越有些吃惊,这次的任务,按理说是机密。
但是从先前黑鹰教的精准截杀来看,他们的行踪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因此他故意绕道走到了七霞县,准备走水道去苍鹭州。
但是如今就连自己的父亲都清楚任务的内容,这让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黎庶见黎越沉默了下来,心中已经了然,他的语气忽然间一肃。
“你要小心如今的大星官和王塑。”
黎越听完心头一跳,他对大星官巫魁不太了解,但是对于王塑,那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在西北军中王塑算是威望仅次于大将军秦韬的大统领,对于他这个新晋的统领而言,王塑算是他半个师傅,平日里两人的关系还是处得很不错的。
“王塑?西北军的大统领?”黎越有些不敢确定。
此刻,原本的明月被一大片来自北方的阴云所笼罩,整个夜都昏暗了下来。
黎庶看了眼天色,站起身拎着酒坛和酒杯朝着书房走去。
黎越瞥了一眼石桌上的棋盘,随后紧跟黎庶身后,进了书房。
等黎庶将门窗关紧后,他才示意黎越坐下。
他先给黎越斟满一杯酒,然后自己也喝了一杯。
这才放下酒杯,对黎越说:“其实这一切都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当时先皇刚刚驾崩,宫内侍卫便在其身下发现了先皇的遗诏,并在第一时间通报了大皇子。”
“等到大皇子祁诚道赶到的时候,遗诏已经不翼而飞了。”
“而当时的太阿城中只有恒王和大皇子两位皇位继承者,双方得知此事后,心中都怀有猜疑。”
“虽然按理来说,皇位一般都是嫡长子继承,但是恒王终究还是抱有一争之意。”
“所谓的恒王叛乱也只不过是一场夺嫡之争的幌子罢了。”
“当时恒王身边已然几乎没有一个可信之人,没有人会看好优势已然不大的恒王,与其自断生路不如另择明主。”
当黎庶说到这的时候,黎越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眼神中略带有一丝疑惑。
黎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是在想为什么我依然坚守在恒王身边?”
黎越点了点头。
黎庶却反问道:“你觉得当时的恒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越回想起儿时那段美好而却短暂的时光,回忆中恒王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总是会带些从城外带来的新奇玩具送给自己。
“挺不错的。”
黎越憋了半天结果就说了这么四个字。
黎庶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你觉得恒王会举兵数万想要造反吗?”
黎越此时忽然睁大眼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父亲。
“你是说那些叛军并不是恒王的人,他们只是举着恒王的旗子造反,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当时内忧外患之下,根本难辨真假,所以凡是叛乱者一律遭到严厉的镇压。”
“我之所以依旧坚守在了恒王身边,是因为那封失踪的遗诏意外地出现在了我的手中。”
“有人想要除掉我,我当时已经没有退路了。而那封遗诏之上只有一句话:‘冀王继位’。”
黎越此时感觉自己被震惊了一整年,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所谓的恒王之乱背后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在此之前他自己完全对传言信以为真,甚至曾几何时,还内心埋怨过那位已经死去的恒王和自己的父亲,认为自己的不幸全是拜他们所赐。
“这件事冀王殿下知道吗?”
黎越忍不住问了一句,黎庶点头默认了。
黎越好像想通了什么,便急忙开口问道:“所以说那个孩子其实是……恒王的孩子?”
黎庶点头道:“没错,那个孩子出生之后不久,恒王便过世了,他的母亲更是早就找不到了。”
“这么说是您同冀王保下了这个孩子,并将他送到了南陲之地。”黎越现在好像似有所悟,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后,心中也算是有了些底。
“那么说王塑是陛下秘密派来阻止恒王之子回归的吗?”
“我还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冀王殿下还要这个孩子回到太阿城去?”
“这和大星官巫魁又有什么关系?”黎越将心中的疑惑当面说了出来。
黎庶同样也摇了摇头,这些问题他这些天也时而琢磨。
但是他早已远离太阿城这个蟠龙帝国的权利中心,其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仅凭当年的那些信息很难推断出如今各方的真正意图。
“总之这次旅途中,你一定要当心,你现在正处在旋涡的中心。”
黎越此刻脑海中,又一次浮现那在试炼之地所见过的,那个巨大的旋涡。
在那个庞大漩涡的中心赫然正是翟辛。
他再次回想起这些天来与翟辛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在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外表下,他总觉得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荒原遇袭之前,他曾看着少年蹲在地上扒拉着野草,目光盯着北方,仿佛有心事般的样子。
他那时就觉得这个少年和小时候的他很像,在北方的荒原上他黎越也曾时常扒拉着野草眺望南方。
黎庶将酒给黎越倒满,笑道:“不谈了不谈了,好不容易再见到你。来喝酒喝酒,不然你娘都看不下去了。”
黎越同样点点头,将先前所想事全然抛之脑后。
夜已深,唯有酒杯的碰撞声在寂静的院落中回荡,月光洒在那片花圃上,剑兰在微风中摇曳起伏。
…………
此刻一处客栈中,正有一名少年辗转反侧。
他坐起身,推开了旅舍的窗户,看着夜晚的七霞县城,一天的喧闹此刻早已收场了。
就像今天发生的一切热闹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无声却悠扬。
他看了一会月亮,不知何时又感到睡意来袭,双眼一闭,躺下立刻睡着了。
在睡梦中,他看见了老陈头在对着他招手,看到了洛兰对着他微笑,看到了黎越挺拔的背影,看到了那一个个所见之人的剪影。
但不知为何少年的眼角却流下了一行晶莹的泪珠,嘴边似乎还模糊地呢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