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突然飘下几瓣雪花,落在李停云的发尾与眉梢。
他吃惊地抬头望天。
下雪了。
南方七月的天,竟然下雪了?!
这场雪不仅来得及时,而且来得冷冽、来得猛厉。
气温骤降。
李停云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视野所及,就连摇摆不定的火苗燃烧起来也似吃力,渐渐地,居然静止不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凝固状态,被封印在晶莹剔透的巨型冰柱之中。
李停云呼出一口冷气,眼睁睁看着点方才还恨不能冲破天际的火势,顷刻间遭遇冰封,随着冰雪融化,沦为一丝一缕的水汽,形成翻涌腾云的白雾,全然失去了威胁。
与此同时,层层冰霜迅速蔓延,将那些已经被大火侵袭、焚毁的木石建筑,里里外外包裹起来,凝结成一座座坚固牢靠的冰雕,延缓了高楼倾塌的时限。
那些还没来得及冲破结界逃出生天的人们,原本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却在此刻绝处逢生,纷纷走出滴水成冰的室内“雪窖”。
只见外面已然改换了天地,处处堆银砌玉,雪雾弥漫。
李停云搓着手,“师尊,往生客栈……我在这儿等你。”
那边,梅时雨简单回应一个字:“好。”
尽管是在识海中对话,李停云还是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弦都在冷得发颤。
猫是最怕冷的,大雪降下的那一刻,聚集在往生客栈门前的群猫立刻四散开来,把他们老大忘在了脑后。
玄猫被李停云抓着后颈,哪里都去不了,眼看兄弟姐妹都跑没了,心里瓦凉,冰冻三尺,冷得煎熬,顾不了那么多,他直接顺着李停云的胳膊爬上去,钻进他胸前的衣兜里取暖。
李停云碎碎念:“你要点脸行不行,我还没跟你算完欺负我家大黄的那笔账……你身上那么厚的皮草,还他妈怕冷,要它有何用?不如我给你剃成秃子拉倒……师尊怎么还没来……”
忽的,他嗅到了一缕梅香。
微微侧目。
冰天雪地中,不起眼的角落里竟然绽开几枝梅花。
红梅映雪,凌寒傲霜,在酷寒与寂灭中焕发出唯一的生机。
是何等的令人惊羡。
“元宝。”
一声熟悉的呼唤,唤醒他的愣怔。
李停云回过身,眸光微漾。
轻声吐出两个字:
“师尊。”
“元宝,我们走。”
李停云腰间突然多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他一把带到身边。
梅时雨带他以极快的速度穿越人流。
大街上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庞在视线中飞速掠过,大都是劫后余生、茫然无所措的样子。
李停云将乾坤袋中那只拳头般大小的琉璃灯掷了出去。
“师尊,引魂灯,跟着它走就好。”
此刻鬼门关大开,佚名大哥的魂魄急不可待飘向地府,带动琉璃灯“嗖”地一下飞走,开启自动导航模式。
魂魄没有形体的束缚,运动速度极快,弹指间就没了影儿。
梅时雨使出了道门的北斗罡步,从容有余,不落下风。
引魂灯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堵石墙的面前。
这堵墙不像周围其他建筑物那样,并没有被包裹在重重冰雪之中,仿佛别的地儿都处在隆冬腊月,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是春天的缺角。
或者说,是错版的拼图,是p上去的照片。
就属它特殊,跟别的都不在一个图层。
引魂灯“哐哐”撞墙。
一道剑光闪过,墙体倾颓。
梅时雨收剑入鞘,只见石墙后方乌黑一片,一股强大的气流卷成旋涡模样。
一旦靠近,就会被不知名的力量牢牢吸引,难以脱身。
引魂灯不管不顾,一头冲了进去。
毋庸置疑,这是出路。
梅时雨往前推了李停云一把,又回望一眼,随后跟上。
在他走后,永劫镇所有冰封建筑一夕之间坍塌殆尽,原先错落有致的楼宇阁台瞬间夷为平地,视野开阔敞亮了不少。
不明所以的人们惊奇地望着眼前一切。
旷野之上,除了纯与白,什么都不入眼。
众人甚至快要忘记寻找走出去的法门,不知还要在废墟中滞留多久。
大雪依然在下,下个不停。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另一边,李停云和梅时雨已经跟随着引魂灯,平安到达鬼门关。
梅时雨瞥了眼玄聿,“你把这只猫也带来了?”
“我不光带了这只猫……”
李停云说道:“我还把一只狐狸收进了锁妖塔,现在就在乾坤袋里装着。”
“狐狸?”
“就是之前那只道行不深的雌狐。”
梅时雨想起原先在结界中,面馆老板威吓小狐狸要她妖丹,后来她就不见了,大约是找元宝的麻烦不成,反倒被他用法器收了。
李停云又道:“这只狐狸与司无邪一样,都出身九尾狐族,据她所说,她已经修炼一千年了,第二条尾巴还没长成……照这样看,司无邪说不准已经上万岁了,一大把年纪,成天调戏良家妇男,真他妈不要脸!”
梅时雨作为他口中那个所谓“被调戏”的“良家妇男”,此时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着实有些无从下口更正徒弟嘴里乱飙的胡话。
沉默半晌,他决定直言:“元宝,以后讲话,第一要注意措辞,第二不要说脏话。”
李停云随口应道:“哦,好。”
“师尊,我猜,这只雌狐在我们手里,司无邪一定还会来找我们。到时候,我们就能用这只母狐狸胁迫他!他对地界的了解一定很深,或许,我们能从他的嘴里挖出更有价值的消息。”
李停云思虑非常周全:“如果威胁不到他,也没关系,恰恰说明这只母狐狸对他不重要,那我就完全可以取了这只狐狸的妖丹,不论是用来提升修为,还是拿到榷场去卖,左右都不亏!”
“元宝,你威胁人的手段,当真是娴熟。物尽其用的想法,也真是毫不留情。”
“才到这种程度而已,这还算是……”
李停云忽觉气氛不对,立刻住嘴。
看着梅时雨不苟言笑的面容,心里所想却桀骜不驯,非常不服气。
人总不能在一个对自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身上花费太多功夫。
这只狐狸要是没有大用处,他早就用雷劈死她了!
她高低还得拜谢不杀之恩,就算被他利用至死,也该是应有之理。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打死不会跟梅时雨透露只言片语。
他怕梅时雨发现,他俩终究不是同路人,就不要他了。
想想就很难过。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又不会真把他们怎么着。”
李停云一改前言,“师尊,我还是很善良的,真的!你要是觉得挖妖丹这种事情影响不好,那就不挖了呗,反正对我来说,也没个几斤几两。”
梅时雨轻轻一笑,“元宝,你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邪性,言行举止总是令人难辨是非。”
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恶的一面。
若是心智不坚定的人,很容易就被他给忽悠瘸了。
那股子对道义没有敬畏之心、极度漠视他人生命的邪气,常常致使他在一言一行中透露出天真的残暴……这让梅时雨想起了前世的某个人。
某个他连名字都不想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