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值傍晚,灯火清冷稀少,霜露降下,阴暗昏沉的黑云早早便笼罩住了凌云城。
一驾大气精致的马车匆匆停下,惊动了正要闭门谢客的下人,顾锦书来她阿弟这,总是看着自己心情来,向来不管阿弟在干什么,回自己家似的舒服,冲进门便对下人寻声道:“去把他叫来吧”。
“算了,我过去。”
灵师军首领住的地方,不过是顾爹闲置的一处宅院,分给了他,这地方僻静,真巧他也喜欢,便要了来,被禁足的三月里,顾右贤已经不记得是自己第几次,趁着天黑摸出门去。
顾右贤熟练的翻窗进屋,脱去一身夜行衣,里头乔装打扮的那人拿了新衣追着,口吻急道:“首领,你可回来了。”
“谁来了。”他道。
“二小姐。”
换好衣裳匆匆出门,迎面就迎来了顾锦书。
顾锦书眼含笑意,侧脸勾唇走来:“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顾锦书从小就这般机灵豪爽模样,是天生的大小姐,是天生的富贵命心,移步暖亭处:“洗耳恭听 。”
“那姑娘昨日回城了。”
“谁?”顾右贤心头一跳,他心中期许的那声音,喊着那人姓名,荡起阵阵回响。
“还能是谁,正是你心中所想,不过,消息晚了些,昨日是她背着行李出城门时,与人起了争执,貌似不愿声张,行事匆匆赔了几十两银子,谁知那商贩不愿,是个讲理之人,拉拽中扯下了她面帘子才被发现。”
说罢,顾锦书朝他弯眼一笑,继续道:“你俩的事,在民间可真是闹得轰轰烈烈啊……什么顾首领金屋藏娇,与捡来的小娘子喜结连理,百日宠妻,追随救世神女……”
顾锦书说着说着,莫名觉得周身气压变冷,转头一看,笑容就倏地垮下来了,顾右贤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像是憋着口气,一直疏通不了,顾锦书停住口,默默看着。
良久,顾右贤垂下头松口气道:“二姐……她讨厌我。”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她……”
“才能让她不讨厌我……二姐,夜深了,明日还要进宫面见圣上。”
草草结束话题,顾右贤也真的是累了,起身回房。
留她顾锦书在他身后道:“你喜欢你就把人给绑回来强娶得了,实在不行就哭回来,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哭!”随后顾锦书不可置信的声音小声疑惑道:“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一开始不娶回来。”摆摆手起身回房道:“免得后面那么多事。”
顾右贤回房后,便蒙头睡下,她离开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皇宫内,略带疲态的老皇帝,威严不减,只是老皇帝身后的画像,只一眼便让他深深记下了那模样。
那是一幅身着素衣,手执紫棠花的美人图。
“你来看看这幅美人图。”老皇帝金口玉言。
顾右贤行叩礼,头埋得更深:“直视圣上,乃臣之过也。”
“越长大倒是越客气了,小时候你可不似这般,与朕说着官话,行了!是……朕!要你抬头看着,你敢不听。”
顾右贤抬头道:“臣不敢。”
老皇帝立马呵嗤一声道:“你有什么不敢。”
此刻美人图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人,那张脸好似逃不脱他周身,她的名字再一次在心中响起,画像中的她容色依旧绝尘,微微侧首,垂暮看向衣摆处的三只小兽狐狸,小狼,还有只貌似传说中的麒麟,只是那手微微松开,好像牵着什么人一般,要不就是说这画有些残缺。
老皇帝讲道:“儿时涉猎,步入低谷,死的死伤的伤,一行人被野狼追着四散,老林被朕和其余侍卫莫名闯了进来,里头人能有尾巴翅膀,头上还能长角,就连小小的真菌小花都能同我说话,那时尚幼,现仔细想来要说那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顾右贤仔细听着。
“真菌领着我到一处屋子,未免冒犯,我便趴上窗边,往里瞧,美人卧榻而眠,腰间还挂着一个长角的人,正搂着休息,可身体却发着淡淡蓝光,一眨眼便长大许多。”
“后来,她被簇拥着来到朕等一行跟前,只是轻轻的笑着,随行的人也在催促尽早离开,也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周围的一切景象尽数消失,朕等又回到了低谷,身上所穿如平常,无伤,可以肯定,所见皆如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记忆模糊了,没人再记得。”
“这紫棠花你可认得?”
“认得。”顾右贤回到,想到凌云城外围的紫棠花,还有白林处所生长的紫色花骨。
“还有呢,你可有发现什么古怪的地方?”老皇帝问道。
顾右贤挺直了,正色道:“凡紫棠花生长之处,无白林生长,就像一道天然的护城廊,像是天佑我凌云,国运永昌。”
老皇帝笑了:“巧舌如簧,你,回去吧。”
“臣告退。”
顾右贤向来闻声了得,老皇帝与那管事太监的对话如潮水灌入他耳。
“像吗?”
“像极了。”
晚上入梦,顾右贤思绪不停,他在梦中视角,不断围绕着那个自己模样的小孩展开,有时是集市裁衣,有时是节日篝火,有时是下坠的夕阳,潮水潮涨的海水,被骇人听闻的猛兽吓哭的胆小孩童,斩妖除魔的小道士,酒楼里欢呼雀跃惹众人侧目的闹腾小鬼,风暴中漆黑处怀里一颗毛绒脑袋。
有时又是争风吃醋的质问者,要搂要抱要亲,爱耍小性子。
这种亲昵的,温暖的感受,如同血液一般流淌全身,但他醒了,她走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再一次有了这种感觉,很难受,像是溺水般无法呼吸,顾右贤缓缓睁开眼,看着那天上来的册子藏入枕下, 他顾不上这事,抬手遮住视线,两行清泪缓缓的从眼角流下,冷风破窗而入,月光携带些许冰凉的白雪,在床旁留下影子。
顾右贤摸出那册子, 扔了出去。
又跟没事人一样,手一挥关上了窗,四周没入黑暗,他想在入梦,但无论怎样,他的心已然久久平静不下来。
这夜无眠……
你到底谁?
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