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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鱼背对着白金在厨房里收拾。

白金自己扯了张湿纸巾把桌子擦了,然后放上自己的平板,拿起触控笔就开始画。

过了一会儿,夏鱼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爷爷的小白喵’发了新微博。

【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所爱。】

配图一张,板绘彩铅速写,淡色厨房里,一个短发的,宽肩膀的少年的长方形背影。

马上就有了评论。

【哎,我好像嗅到了一丝狗粮的气息。】

【不是照片,肯定是喵姐杜撰的。】

【希望不是杜撰的,喵姐的画总是温柔恬淡,在生活中估计也是个温柔恬淡的人吧?】

……

夏鱼看着手机傻笑。

“猫就是爱玩。”

白金还坐在餐桌边上画着,头也不抬地说,“是挺爱玩的。”

夏鱼从厨房出来,站在白金身后,发现她在抹颜色,无比抽象,看不出来在画什么。

白金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低着头说,“色彩练习。”

夏鱼说,“难得有时间闲下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忙吧,我回去了。”

白金停下笔,“等等。”

“怎么了?”

“你明天不摆摊,晚上应该没什么备菜的工作要做吧?”

“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白金站起来说,“我想下去走走,一起去吗?”

“好啊。”

白金微笑了一下,去门口换鞋了。

绒衫、束了腰带的小风衣、直筒九分裤,单皮鞋。

自认识她以来,她几乎一直都是这样一副大地色系。

两人一起下楼,安安静静在小区里走了半圈。

正是小孩饭后出来疯玩的时候,十几个小孩聚在儿童区打闹着。

白金抬头看了一眼,又马上恢复成半低着头的状态。

刚刚吃饭时一番斗智斗勇之后,这时候的沉静样子才是她的真实状态。

又走了一会儿,白金才半低着头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以后不会再拿过夜来逗你了。”

夏鱼呼了口气,“谢天谢地。”

白金笑了笑,“错失两次机会的小鱼。”

“我知道你开了口的事情肯定会兑现。”

“你还挺了解我。”

“十字路口罢了,一时片刻,算不得什么。提前摘的果子苦。而且……”

白金停住,抬头看着他问,“而且什么?”

夏鱼想了片刻才说,“我觉得你也不是随便调侃的,你在取舍。”

白金也想了片刻,然后回答道,“嗯,在组建家庭和继续一个人下去之间取舍。刚才如果你留下来,那就是后者。”

“不谈这个问题了,”夏鱼说,“谈深了显得你冷冷清清的。”

白金笑了,还有一点感动,“冷静之中的纠结和敏感被你看出来了,好吧……”

她叹息了一声,伸手整理了一下夏鱼的外套领子。

然后说道,“小鱼你确实忽然长大了。”

“嗯,”夏鱼点点头,“我爸说的,不要怂,该怎样就怎样。”

白金笑了笑,没说话也没评论,又自顾走着了。

她问,“星期三的事情是程佳涵告诉你的?”

“连这你都能看出来?”

“不然你怎么会把乳腐酱方记到今天?”

“你不会罚袜子姐吧?”

白金摇摇头,“不会,她知道这件事情可以跟谁说。”

夏鱼松了口气,“那就好,差点无意间把人家卖了。”

白金笑了笑,又继续解释道,“我对联姻没有兴趣,对任何豪门二代也都没有兴趣。”

“你们有钱人想得真多。”

“关于我的钱,你是怎么琢磨的?”

“你不是说今晚不聊家产吗?”

白金笑了,这小子居然这会儿占到点嘴上便宜。

她没在意,说道,“我想了一下,应该跟你聊一聊这件事。”

夏鱼说,“我估计,几十亿的身家应该是有的。”

白金看着他,“猜挺准。”

“我上网去查跟意雅差不多的上市服装公司的资产总值,然后估计了一下。”

“聪明,还知道拿类似的公司来比较。”

夏鱼笑道,“反正也是我几十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当个数字看一看。”

白金对他的调侃不置可否,然后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意雅和江南公主的母公司,总资产,截至今年的q3,一共是九十二亿四千三百七十六万五千零四块八角七分。”

听着这天文数字,夏鱼倒是哈哈笑了一下,“看,我就知道是几十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白金训他,“好好听着。”

夏鱼立刻安静下来,认真听富婆姐姐报资产。

“江南公主的母公司没有负债,意雅的负债率是63.73%,也就是说,意雅的净资产是三十三亿五千二百七十一万三千五百六十七块二角七分。”

“我明面上的占股是33%,也就是说,我的身家应该是十一亿零六百三十九万五千四百七七块二角。我自己的现金有六百多万……额,不对。”

白金脸上一阵尴尬,用笑容掩饰了一下,“上次给了我弟弟一百万,还有五百多万。房子就这一套,现在还能值多少钱?”

夏鱼听得心里乐,她说起公司的钱跟如数家珍一样,精确到分,说到她自己的钱,就模模糊糊,一百万这么大笔的支出都差点忘了,看来,人的脑力终归是有限的,记得住这个就记不住那个。

夏鱼回答她,“大概值六百万吧?”

“我的车可能还值个二三十万,奢侈品还有二十来万的,那我个人的资产就一千一百多万?差不多吧。”

夏鱼说,“你们这些有钱人,说起钱来真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白金耸了耸肩,小手一摊道,“十一亿里面有三分之一是我代持,按意雅的资产来算我的身家,七亿三千多万。”

“你等我算算……”夏鱼掰起了手指头,“我一年大概能挣五六十万?我一年能花大概二三十万?我需要用几辈子挣七个亿?”

白金说,“两千多年吧。”

夏鱼笑了,“滑稽。”

“好了,富婆姐姐已经报完家产了。”

“七个亿也不是你的啊。”夏鱼说,“就是一串数字。我也找了本会计基础书看了看,你这七个亿想落到你自己手里也不容易。有件事情我想问问。”

“你说。”

夏鱼问,“当初你回国接手的时候,这七个亿更虚,是吗?”

白金给他点了个赞,“没白看书。”

接着,白金就细细地跟夏鱼讲了一番股权融资变现的方法。

最后她总结道,“不管是资产价值评估法,还是现金流量贴现法,又或者是市场比较法,其实都是书本上的死知识。”

又说道,“就像你的好哥们儿孙文昊要投资盘店一样,股权的买家出这份钱来买股份,其实就是盘下一个公司,但他盘公司是为了赚钱,所以最终只能是我和买主坐下来谈。以我刚回国时候意雅那个状况,表上资产都是虚的,经营利润也没有什么挖掘潜力了。那时候总值还是近百亿,但如果卖给别人,别人不可能出那么多钱的,只会出一个打骨折的价格。”

夏鱼说,“那你努力了那么几年,现在公司状况比那时好多了。”

白金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卖,依然会打很大的折扣,还是那句话,买家来盘公司,要考虑的是他怎么回本。你的好哥们儿开卤味店,也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自己盘下来之后如何赚钱,多久回本,能做几年,有多大潜力,而不会听上家的话术,上家的话术是为了多卖钱,买家的考量只会是少花钱以及后续怎么赚钱。”

她又说,“我这几年没从公司拿过一分钱的分红,我的年薪税前一百八十万,交45%的个税,税后一百二十万不到一点。在所有高管中我的工资最低,最高的是cFo,其次是cmo,他俩税后都在两百万以上,不过,上次涨薪计划不包含高管。”

“红彤彤的票子都交了税,造孽啊。”

白金忽然严肃起来,“造什么孽?你不交税我不交税,谈什么先富带后富?不交税,哪来的钱造航空母舰?没有航空母舰?谁来保护我们的幸福生活?嗯?有些人从不为工人说上只言片语,但只要他们碗里少了半个子儿,跳出来骂最凶的就是他们。倒是我觉得个税起征点应该往上再提一提,五千起征太低了。”

灵魂拷问……

好一番灵魂拷问……

夏鱼并不清楚有关钢铁厂的那段历史。

只知道爸妈向来看不上那位姓贾的首富。

此时只觉得,怪不得爸妈欣赏白金。

连他自己都被白金的话给震住了一下。

“我开玩笑的。”夏鱼说,“我听说我以前公司的老板,月薪4900块。”

她的眉宇这才舒展开,“卡起征点呢,不交税,哈哈。反正有的是办法把公司的钱搞到自己兜里。”

夏鱼点了点头,“我懂。”

说到这里,白金吁了一口气。

夏鱼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特别的一个人,就想求证一番,于是问她,“很少跟人聊这个话题吧?”

白金认真道,“我需要出口,需要情绪洼地,需要宣泄一些事情,而不是在别人面前标榜,这些话跟谁聊都像在标榜自己。跟高管团队也聊,只是有所保留。我宁可在别人眼里做恶人。”

夏鱼笑了声,“果然我成了特别的一个人。”

“辛苦你了。”

“没什么,”夏鱼说,“公司那七个亿,就是你的工作,你的责任,你就在给意雅那九十多亿的资产打工,富婆姐也是个打工人。”

白金说,“从接手公司那天开始就一直在谋划控制公司……不得不又提到那条鱼。”

“啊,那条鱼就是一切的起点。”

她莞尔,“白猫和瞎鱼的起点。”

这话说得让夏鱼心潮澎湃的,“妈耶!又吃糖了。”

“好了好了,你控制一下,”白金笑着说,“我当时看似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不行,如果拿不下季帆云,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我肯定会蛰伏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向董事会妥协,僵局越往后拖,风险也就越大,但这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了。”

白金停了下来,此处正好是在一个路灯边上,周遭无人。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炯炯有神。

片刻,她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小鱼。”

“瞎鱼之意在白猫。”

她微笑,“那时候又不是。哎呀,真正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两人默然而笑,主要是小区安静,怕笑大声了吵到邻居。

然后白金又问道,“程佳涵有没有跟你提过周三那场饭局的细节?还有林朗。”

“提了呀,”夏鱼说,“你那么重承诺的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总不至于怕我吃醋吧?”

白金说,“吃不吃那是你的事情,承诺信不信也是你的事情。程佳涵应该没有跟你说Ipo的细节。”

夏鱼‘嗯’了一声,“她只提了一下Ipo,细节没讲。”

“我妈设的局,程佳涵懂事,以我对她的了解,全程的关键点她都能记住,但是跟你说的只有和你相关的重点。”

“那Ipo又是什么局?”

“让我把那七个亿变现的局啊,”白金笑道,“刚刚跟你聊过了,把股权卖给别人只能谈,但是Ipo上市,手法就多了。镰刀可以用各种姿势割韭菜,我妈是其中高手,而且把方案都给我做好了。”

后来白金讲的话,让夏鱼深深地理解了什么叫‘努力和挣钱没有任何关系’。

再努力能有割韭菜快?

洪萍让李齐岚给白金做了一个方案——

先是江南公主,后是盘活加盟商,然后是帮助季帆云准确站队,白金这几个操作让她在业内声名大噪。

这两年金融流通性不好,银行的钱多,放不出去,意雅这样风头正盛,财务健康的企业自然是银行眼里的香饽饽。

李齐岚给白金的方案是,用新建快销品牌的计划,江南公主的上升计划,以及低端产品的发展计划,三件事情做一个资金需求。

同时委托一家专业的会计师事务所,把意雅的估值做高。

然后向银行贷款80到100亿。

贷款到账之后把贷款记到公司利润里,年底争取把这近百亿的钱以分红的形式分掉。

然后做Ipo,把公司上市,以白金手里的32%股份作为发行的流通股,目标募资100亿,明面上溢价三倍,实际上按照白金刚刚的算法,溢价是十倍。

至于金融圈的关系,由白金的亲妈洪萍去打通。

Ipo成功之后,就用募集的资金去还银行的贷款。

相当于股东先利用贷款把公司股权变现,然后通过上市,割股民的钱去还银行的贷款。

按照这个方案,白金明面上能分到的钱是二十亿左右,除掉其他的利益输送,她自己独得至少也在十亿往上。

之后退出意雅,十亿现金在手,人生还能有什么忧愁?

至于股民的钱,谁在乎呢?

夏鱼听完,目瞪口呆。

果然,挣钱的路子千万条,割韭菜永远是最快的一条。

白金冷冷笑了一声,“我妈的算盘就是这二十亿里面的六成左右,没细谈,也许给我留四成,也许多一些,就当是十亿吧。她和我爸是离婚了,该合作的时候,那也不含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白金叹息了一声,“他们谁会在乎意雅呢。很诱人吧,什么都不做,十个亿啊,一生一世花不完。”

夏鱼挤出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关于钱,还是人生。”

白金笑了笑,“说出来开心多了。”

然后她又调皮起来,小孩似的开玩笑,“小鱼,知道富婆姐姐有多少钱了吧?”

夏鱼却盯着白金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选择拿钱走人?”

白金也直视着他的眼睛。

半晌。

“那是个大家都很迷茫的年代,但是村里办了服装厂。意雅是大家一起踩缝纫机做起来的,办企业是为了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去刮别人家的钱。”

夏鱼分明看见总裁姐姐眼里的泪花。

那应该是她爷爷说过的话。

他不自量力去抱她。

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比较长。

回家的路还要绕着小区走半圈。

也不知道走到她心里的路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