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摇摇欲坠的贺兰静趴在地上,听了片刻,低声对商离道:“你们不用如此悲壮地生离死别,不用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来,但我不确定是玄甲卫还是征西军。听马蹄声,应该不下百人。”
“韩充,我们要不要赌一把?”商离喘着粗气与韩充对峙,“再过半个时辰会有援军到达,你猜是征西军还是征北军?是你死,还是我亡?”
韩充冷哼,“你都死到临头,还敢与我打赌?我要杀你,就便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这个我很清楚。”商离蹙着眉,目光扫过韩榕与慕容婉的尸首,韩充没有悲悯之心,没有所谓骨肉亲情,他会杀了她,杀了韩凛,没有任何犹豫,只为了证明他能超越韩氏先祖,证明他才学过人。“但是也不差这半个时辰,你们人多,随时都可以动手。你说龚辰把我的人都杀了,是真的吗?我不信,你不过是在骗我,骗我束手就擒。你根本不可能让征北军两名最出色的将领,被你甩得团团转。他们早就识破你的诡计,正在赶来的路上。”
能拖一时是一时,能得一刻喘息的机会,还能再坚持片刻。
“没错,郑嚣与陆冉百战之身,又岂是一个龚辰可以相提并论的。我相信,龚辰方才之言,不过是想令我方寸大乱,失了决断。现下想来,以你之才,怎么可能有此周密的计划。”韩凛附和道:“若是你真有大才,也不会在此二十载忍辱负重,为我阿母所厌弃。我阿母宁愿折一寒门子弟,过着清苦的生活,也不愿意在定国公府做她的当家主母,当真是对你厌恶至极。”
韩充冷哼,“想用激将法?不过就是逞口舌之快。也好,既然想死得明白一些,那我就成全你。你我同为你大父教养长大,就看看是你更胜一筹,还是我才学卓越。”
贺兰静失笑,“小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跟儿子比才学高低。”
“贺兰静,你的狼卫都死了,拓跋迟在我手中,你可以求我,我可以饶你不死。”韩充被奚落惯了,还是听不得别人说他的不是。
贺兰静索性坐在地上,望着满星繁星星渐渐隐去,“你最好把拓跋迟杀了,这样我贺兰部就能把拓跋部给收了。我求之不得,你要是不快点杀了他,我自己杀也行。等我当上族长,还要什么狼卫。你说是不是?都不明白你这脑子,是怎么当上相国的。只想着与我贺兰部联姻,把狼卫收为己用。可是有什么用呢?狼卫不会听你的,我也不会与你联姻。”
商离当即道:“你不是要嫁给拓跋迟吗?”
“那不也是为了当族长!”贺兰静长叹,“你们总说,上战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这算不算?”
商离哭笑不得,“你这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韩充这算什么?二十年的谋划,就为了一个开国功臣。可你们韩氏本来就是,他这是何苦呢?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二千吗?”贺兰静大声喝道:“韩充,你为何不干掉萧寅,还要听命于他。他看起来是比你聪明吗?”
“黄口小儿,不知轻重。”韩充内心翻江倒海,却面不改色,“看来贺兰敬是太惯着你了,人与人之间讲的是默契,我与萧太尉有着共同的目标,让天下不再为世家所累,让有学之士不再明珠蒙尘。”
韩凛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不能说你是错的,但是你们真的有这份心的话,又怎会让天下兵戈不断。”
商离拍拍韩凛的手,“说不通的,他若是能明白,以他定国公世子的身份便能实现这份抱负和理想,又怎会叛离大齐,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与萧寅之间,是谁骗了谁,无从知晓。错都错了,他会一条道走到黑,别无选择。”
繁星渐褪,东方吐白。夏日的漠北还是有些微凉,身上的血迹干了,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之气。
“你说,若是玄甲卫没有来,往后该如何?”商离解开一直藏在身上的油纸包,“大父、韩大父、从母,他们该怎么办?”
韩凛安慰道:“世家的根基非一日而成,萧寅能掌天下之兵,却未必敢杀世家大族。高崇对他言听计从,却也不是傻子。洛阳,也有洛阳的人。只是要苦了他们。”
“我们把韩充困在这,也算是功德圆满吧?”商离露出狡黠的笑意,“无论来的是何人,杀了韩充,你没意见吧?”
“我想带他回洛阳受审,还我韩氏一门以清白,怕是不能够了。那就杀吧!”韩凛尚有一念之仁,因为他身上流着韩充的血。
“来了,来了。”贺兰静露出兴奋之色,“是生是死,是时候了。”
商离把油纸包给她,“活着出去,我知道你可以。我和定之是逃不过的,但你可以。”
贺兰静不接,“自己送回去,我是狼卫之主,不是送信的。你看,人来了。我赌,这是我漠北的战马!”
马蹄铿锵踏破山河,征北军的甲胄在晨曦微露中格外锃亮。玄甲卫,玄衣玄甲,能隐于夜色,也能冲锋陷阵,无往而不利。
带头之人乃是郑嚣,头盔的红缨格外醒目,把他衬得丰神俊朗,如同天神降世一般。那个在龚辰的口中,已经死了的郑嚣,策马扬鞭,绝尘而来。
“郑安孝今日格外俊郎。”商离露出一记如释重负的笑容,把油纸包重新绑回身上,“韩充,你输了。”
韩充面色发白,“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我忘了告诉你,我有第三道密令,并没有发给龚辰,而是给了玄甲卫的两位统帅,由我斥候营的唐用所出,在我离开冀州之后,由斥候带回交给唐用。这是龚辰不知道的,也是我有意避开他。”商离站起身,“其实我也不确定唐用是否能把密令送给郑嚣和陆冉,但今日看来,我的顾忌是多余的。你以为征北军军心大乱,其实都是假的。你所见并非为实,可你所想却为我所知。”
郑嚣的笑容在晨光中闪光,“郡主,末将来得还算及时吧?韩大将军,玄甲军集结。”
韩凛望着面无血色的韩充,冷冷地下令:“生擒韩充,其余人等格杀勿论。我要把这个无君无父之人押回洛阳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