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弦月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到清寒院的。
也辩不出眼下的自己,内里究竟是何感觉。
她的心口闷涨得厉害,似乎感觉是难过的,可是又寻不出一个名正言顺为此难过的理由。
说来说去,他与她,似乎也并未有多少深入的交集。
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天色渐黯
徐弦月坐在妆镜前,目色平静一点点卸下钗环。
小蝉进来更换烛火的时候,冷不丁看到本应在主院的徐弦月坐在暗漆漆的房中,一声不响,惊奇地“咦”了一声:“小姐怎么在这里,不该是在主院吗?”
徐弦月旁若无事的摇了摇头,仍旧是原先那套敷衍说辞:“我身子不大舒坦,就先回来了,今日不曾去。”
小蝉奇怪:“小姐起先不是很期待吗?”
徐弦月卸下耳铛钗环,散了妆发,重新合上妆镜,温声淡淡,仍是难掩一丝苦涩道:
“以后不期待了。”
只是,为及笄之后所准备的“勇气”,亦是无所用处了。
小蝉瞧徐弦月的状态有些不妙,不敢多问什么,更换了烛火之后,寻了个借口,悄悄出了清寒院。
徐弦月手持木梳,一点一点梳理发髻,心中只默念:也好,既是发现的早,该是早日断了念想才是。
徐明曦也很好。
身世佳,才貌全,万众瞩目着实耀眼。
秦越川心仪于她似乎也并无不妥。
既是如此,来日若他来徐府,还是少去那厢走动吧。
徐弦月辛酸苦笑着自言自语:大房本就与三房不甚热络,如此一来,怕是秦越川连徐府里,是否有她这一号人都未必知晓呢。
徐弦月这般想的,亦如是这般做的。
即便是后来听闻他身中霜炽,也不曾以真面示人,是冠以母姓行医替他解毒。
直至后来,徐远山被所谓的粮船走私,夹带“阿芙蓉”的罪名拘捕入狱。
徐府迅速将三房之人剔除在外,第一时间撇清干系,置之度外,不闻不问。
徐弦月悲愤于徐府的冷血无情,同时心急如焚,焦头烂额日日苦思如何将徐远山从牢狱中捞出来。
可她只是一介孤女,徐远山身无官职,朝中无人,也并无旁的门路可走。
即便是秦越川,听闻前些日子,好像前段时间自中秋宴之后,不知为何惹怒了陛下,受了斥责,还被禁足于府,更是难见。
越拖越久,还不知牢狱内里徐远山是个什么光景,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刑,有没有屈打成招。
徐弦月只得日日前去刑部牢狱门口,想用银两换得与徐远山相见一面的机会。
那狱卒领班不屑撇嘴:“这点银两,便想见得缉捕要犯,还不够老子担风险的。滚滚滚,懒得和你废话。”
徐弦月虽然心里又急又怒,小蝉忍不了,想冲上前反驳几句,徐弦月将她按到身后,强忍着没有发作,她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实在无语与之浪费多余口舌。
她的语态仍是客气道:“这位官爷,我仅是想见我爹爹一面,一刻钟足矣,不会与您添多少麻烦,银钱一事皆是小事。”
“官爷出个价吧。”
那狱卒领班眼珠上下滴溜一转,突然嘿嘿笑了起来,身处个指头在徐弦月面前晃了晃:“这个数。”
徐弦月道:“五两?”
狱卒领班嫌弃啐了一口。
徐弦月又道:“五十两?”
那狱卒领班单手摸着下巴,也没吱声。
小蝉忍不了:“就见一面,你莫不是要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狱卒领班道:“唉,我可没说是银子。”
小蝉想冲上去打人吼道:“你还想要金子!你也配!”
那人一把握住小蝉的手腕:“不用金子亦是可以,瞧你细皮嫩肉,若是陪爷开心几天,伺候伺候爷,也能见得。”
小蝉没想到自己是即便一身男装扮相还能沾上这种晦气。
徐弦月扯回小蝉塞到自己身后,压着厌恶道:“行,五十金就五十金。”
她记得娘亲的嘱托。
徐弦月不欲在此处多留,拉着小蝉转身便想离开,却不想那狱卒竟然如泼皮无赖一般跳到二人身前,不怀好意道:“如今,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五十金了。”
小蝉在徐弦月身后唾骂:“不要脸!你我同为男子,你……”
狱卒“哈哈”笑得淫邪至极:“老子来者不拒!”
几人混乱拉扯间,头顶忽的传来一声粗喝:“刑狱门口,成何体统!”
那狱卒领班闻声一顿,即刻松了手,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张面孔,谄笑躬身道:
“国公爷,您又来了。”
“让开,本国公要提审要犯。”
徐弦月与小蝉退身一旁,理了理方才挣扎褶皱的衣襟袍摆,跟着恭敬行礼,唤了一声:“国公爷”。
这位“国公爷”徐弦月这两日也曾听说,是方才归京,镇国公府新一任的“镇国公”,好像姓“贺”来着。
徐弦月既得脱身的机会,便想着一会立马撤离此处,只待这位“国公爷”离开此处。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那位“国公爷”挪动脚步,徐弦月心里正奇怪,又见那人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的身前,声音同方才相较多了几分郑重认真,她听他问道:
“你身上,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身上?
徐弦月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身,今日男装扮相,没有钗环耳铛,璎珞配饰,唯一佩戴的,便只有腰间这个娘亲遗留的——
玲珑玉骰子了。
……
与贺薛怀相认之后,消息不知被谁走露了风声,在京都也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波。
流传越来越广,也越来越离谱。
有人说徐弦月是镇国公府旁支的后代。
还有人说徐弦月是贺薛怀素未谋面的妹妹。
甚至有人说徐弦月是贺薛怀的早些年的外室女。
众说纷纭,议论纷纷,各种版本的言论不计其数。
忽然某一天,贺薛怀郑重声明:徐弦月仅是友人之女,并非民众传言的镇国公府后嗣。
由镇国公本人亲自镇压,舆论这才一点一点被压了下去。
徐弦月仍旧不声不响住在国公府,爹爹的事既然有了眉目,这两日她也鲜少外出走动,只静等流言平息,只等徐远山从牢狱归来。
贺薛怀问她:“月月当真不想留在国公府吗?”
徐弦月应他:“嗯,如今我虽不是国公府小姐,可是大家都知晓爹爹是镇国公的友人,日后也不会再被旁人刻意为难,已是很好了。”
“成为国公府小姐大抵确实万众瞩目,众星捧月,只是国公府处境如今不算平稳,若是此时将我是镇国公府后嗣的事情公之于众,除却风光,更多的还是身不由己,若是来日被陛下强指他人婚配沦做制衡棋子,国公府岂不是因我平白掣肘,实在不划算的。”
“舅舅,我可不是替你考虑,我可不希望我的人生,被旁人指来指去,搭进去我的一辈子,那多可怜。来日不论是何路途,我都希望由自己做主。”
贺薛怀释然笑笑:“也好,只要你人安乐,如何选择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