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划一的街巷内。
温何颤抖地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枚圆形的金属制品。
这是他刚刚从口袋里掏出的——时虑留给他的“作为交换”的东西。
一枚崭新的猫硬币。
金灿灿、黄澄澄，反射着明灭不定的火光。
新得可以拿去除夕夜包饺子用。
恐惧还没从身上褪去，他茫然地看着那枚硬币。
这是什么……以旧换新吗？
他给了时虑一枚快不能用的硬币，而他给了他一枚新的。
温何把脸埋进臂膀。
“温何哥哥，你还好吗？”莉莉担心地趴在他面前问道，小脸扬起凑近温何，“你不会哭了吧？真的哭啦？”
“我没有！”温何崩溃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好丢人，难怪他嫌弃我。”
“不要这么说自己嘛。”莉莉小大人一样拍了拍温何的脑袋，“虽然跟那个坏东西比起来，温何哥哥你是菜了那么亿点点，但至少你长得比他好看哇。”
深吸了几口气，温何站起身：“谢谢，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莉莉把小手塞进温何手里。
“哥哥你还在发抖，手也好凉，要不要再休息一下？莉莉可不像那个坏东西，有莉莉在，哥哥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稚嫩的声线里透露出的是难以抑制的担忧。
刚刚温何和时虑接连消失，把她吓了一跳，受“母亲”限制，她没法进入那个领域，只能在地上干着急。
好在温何很快回来了，虽然受惊过度，但毫发无损。
“在这里我能保护哥哥的安全。”小女孩拍拍胸脯，“现在的莉莉可是哥哥的利刃呢！”
失笑一声，温何感到跳动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头顶扭曲蠕动着的深渊。
大大小小水母般的脑漂浮在它周围。
因为第二次被焚尽之火注视，温何终于能够看清怪物的原本面貌。
他苦笑一声。
这个世界能看到的东西似乎也是分等级的，一般调查员已经能看到大部分诡异的怪物，可一旦涉及到神，就只有部分调查员或者经历过特殊事件才能看到。
比如被神明注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地底的人形怪物应该也是诞生于焚尽之火。
大脑才是它们的本体，通过吞噬人类获得的皮囊只是包裹在大脑外的外壳。
纪念日第一天，在广场上江奇武之所以打死了那个穿布偶服的人形怪物，不是因为击碎了它的肉身，而是那致命的一拳，击扁了它的脑。
而这些最原始的大脑通过神经干一直连到了深渊内部，昭示着它们作为焚尽之火子嗣的身份。
微微皱眉，温何忽然想起什么。
从与焚尽之火和不洁之水的接触来看，二者对于“子嗣”的态度似乎很不同，繁衍的方式也很不同。
不洁之水的繁衍方式是污染，而焚尽之火则更接近于……控制，或者说，驯化。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成为焚尽之火的‘子嗣’的吗？”温何低头问莉莉。
莉莉歪了歪头，从意识里搜刮着血滴们的回忆，“记得一点点，似乎是因为祂的血滴在了匕首上……被匕首喝掉了。”
因为喝掉了血啊……温何低头沉思。
也就是受焚尽之火控制之前，渴血的匕首已经是道具，或者叫做——神明的残骸了，已经拥有诡异的、特殊的能力。
而喝掉焚尽之火的血，成为祂的子嗣，与喝掉腐生之血，融合了莉莉的意识，这二者之间又有一定类似。
神、神明的残骸与诡异怪物，这三者之间似乎遵循某些规则，以他现有的信息，还推测不出来。
或许时虑知道，但他不会说。
那个男人一直在有意识地避开与这个世界有关的话题，温何感觉得出来。
叹了口气，温何对莉莉说：“走吧，我们走动起来，停留在原地的话，很容易被那些神经感知到吧？”
莉莉扬起小脸，“被感知到也没关系呀，莉莉可以对付他们。”
“我知道。”温何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但我不想你太累。”
莉莉闻言一愣，紧接着蓝色的眼睛亮了亮，快步跟上温何，抓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了。
……
走走停停，绕了城市大半圈，温何忽然听到有人求救。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以及击打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快步走过去，转过拐角，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路中央，呈防御状态护着几个原住民打扮的人。
“江奇武！”温何惊喜地叫道。
莉莉同时化回匕首形态。
江奇武听到温何的声音，也是惊喜地望去，随后立刻提醒：“这周围有很多看不见的怪物，跟灾变第一天遇到那玩意儿很像，你小心一点！”
“我知道。”温何上前，三两下解决了围在江奇武身边的三只大脑，“我看得到它们。”
“你看得到？”江奇武惊讶道。
她全身上下缠满了白色绷带，之前在海边受到的伤口都做了简单处理。
温何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道：“你怎么会在地底？”
江奇武长叹了口气。
回到教堂后，她左等右等不见两人的身影，最后回来的路岐说他什么也没看见。
走在后面的时虑没了也就算了，走在前面的温何也没了。
一丢丢一对儿，江奇武如坐针毡。
温何猜的没错，那个瞎子神父跪在神像前不知道絮絮叨叨在念什么，教堂周围的地面竟然真的没裂开。
可惜她没摊上不省心的下属，躺都躺不平。
刚处理好伤口，江奇武便出门去寻人，半路遇到几个原住民，对牛弹琴半天后，她终于明白了掉下去也不会死。
于是本着找找吧，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努力过了的心态，江奇武跳了下来。
“让你操心了。”温何惭愧地说。
“小事情，我家老爷子没退休前有句话常挂在嘴边，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当领导，多少得有点觉悟。”
摆摆手，让温何不要在意，江奇武继续询问他在地底遇到了什么。
温何向江奇武说了他对于地底怪物的猜测。
“果然是脑啊……”江奇武听完，沉吟着点点头。
温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用的是“果然”，而不是“竟然”。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问题，这些原本在地下的生物是怎么突然跑到地面上去的？”江奇武问。
“有两个可能。”温何说，“一是焚尽之火心血来潮要给子嗣喂点新东西，打开了地底通道，二则是由于不洁之水。”
“之前我在下水道碰到过一个像是人与章鱼融合的怪物。可能是不洁之水的污染源改变了城市下水道与入海口的环境，导致某一部分与地底连接，那个怪物就是融合的产物。”
“总之……都是倒霉吧。”
看了眼江奇武身后的原住民，温何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与过完第七天就能通关的他们不同，这些原住民只能留在这，被怪物吞噬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江奇武点了点头。
她意识到温何没有解释能看到这些原始的脑的原因，但江奇武多少知道副本怪物的可视规则，温何不愿意多说，她也不多问。
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话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时虑呢？”
听她提到时虑，温何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江奇武眉头一凝。
“不会殉职了吧？”
温何连忙摇头。
就在他纠结到底要跟江奇武说多少的时候，地面忽然震颤起来。
自救本能让江奇武立刻招呼几个原住民跑到更加空旷的地方，回头叫温何时，就见他愣在路中央，眼睛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温何！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而在温何的视线里，那片扭曲的深渊正逐渐裂开，旋涡与气流逐一爆炸，滚烫的岩浆瀑布般从空中流下。
口袋里的硬币开始发烫，凄厉的惨叫从耳畔响起。
“温何！温、温……何……”
江奇武的声音越来越远，像一盘老旧的磁盘，吱吱呀呀。
——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