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列车抵达新的星球。
无名客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留守列车的无名客仍出现在了此处,他们是来送别其他即将出发的无名客。
阿基维利一眼就看到了羡鱼。
对方脸上显露出微不可察的疲态。
星神犹豫再三,没有说话,带领一众无名客,踏上了新的旅途。
祂隐隐察觉到了问题。
经过自己、赞达尔和观良等人的努力,挚友的病情分明已经好转了。
阿基维利万万没想到,阿哈会从中作梗,让挚友本就不怎么乐观的精神状态,变得更糟糕了。
星神心知,要是自己再不看着点,恐怕羡鱼转头就出事了!
于是,在无名客们进行分组时,祂毫不犹豫地选择和羡鱼一组。
一神一人来到码头,大致看了看来往的船只,接着又与停留在岸边的船员聊了几句。
他们大致摸清了原住民的情况。
受到科技水平的限制,大部分人的认知极为有限,他们虔诚地信仰着神明。
神职人员的地位水涨船高,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将其说过的话奉若圭臬。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技术落后、只能靠人力来提升各国实力的星球。
在这里,人口显得尤为重要,上位者为了更好地统筹资源,奴隶制出现了。
阿基维利下意识看向羡鱼,只见对方面无表情。
星神见状,匆匆结束对话,拉着身侧人朝着人少的街巷走去。
祂小声道:“怎么了?是没睡好吗?”
羡鱼摇头:“我突然发现,修剪盆栽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阿基维利明白了。
挚友没有回答祂的问题。
真相就是,对方根本没睡,一整晚都在修剪盆栽!
正想着,羡鱼冷不丁道:“这一回,我们可能又要——”
阿基维利提前预判,当即开口打断他尚未说完的话。
“挚友,你多虑了,怎么可能呢?”
羡鱼静静地看着星神,忍不住叹了口气。
“神职人员,和天外来客……你认为在他们眼中,谁更像是神明的使者呢?”
威胁到上位者的存在,恐怕只会被架到绞刑架上吧。
阿基维利:“……”
星神听懂了,但祂不愿懂,当即开始转移话题。
祂试探着询问羡鱼,是否需要等到结束旅程后,让仙舟接管这颗星球。
羡鱼脸上没什么表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阿基维利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祂想,完了。
星神当然知道挚友不会随便让某个星球加入仙舟。
只是对方在听到奴隶制时的态度……让阿基维利感到无比担忧。
看挚友的样子,好似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
别说奴隶制了……恐怕就连听到仙舟的消息,也未必能打起精神吧。
阿基维利又想到自己与羡鱼的约定。
等结束这次的「开拓」,祂就会和挚友前往虚陵。
阿基维利联系不上观良,猜测对方可能早已上交玉兆,正处于十王司的监管之下。
星神唯一能想到的帮手,只有「巡猎」星神岚。
就决定是你了,岚!
阿基维利又和羡鱼去了几个地方,一神一人整合好信息,最后原路返回,与其余无名客汇合。
有人带来了情报,有人带着他们来到新找的落脚处,还有人从隔壁原住民手中买下了食物。
住所条件很差,只能两人挤在同一个房间。
在分发食物时,羡鱼没什么食欲,却还是没拒绝同伴的好意。
他收下硬度足以制作拍黄瓜的面包,与众人一同蹲在住所前方唯一空旷的土地上。
至于为什么蹲着……他们的房间里凑不出三把椅子。
羡鱼耐着性子听他们交换情报、制订计划。
等他们自行回到房间,阿基维利和羡鱼不约而同地拿起通讯设备。
星神小心翼翼地瞅了身侧人一眼,确定对方正在翻看玉兆后,这才松了口气。
阿基维利点开岚的对话框。
【岚,你现在在哪里啊?有时间吗?】
很快,岚回复了祂的消息。
【百步穿杨叶:我在虚陵】
阿基维利瞪大眼睛。
【真是太巧了!过一段时间,我会和挚友一起去虚陵,你不要乱跑啊!】
【百步穿杨叶:好】
星神收好通讯设备,再抬眼,挚友正敲打着屏幕。
阿基维利猜测,对方又在处理公务。
于是祂放轻动作,安静等待着。
等着等着,却见羡鱼紧皱眉头,不耐地“啧”了一声。
阿基维利讷讷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出去一下。”
羡鱼撂下这句话,握着正在震动的玉兆,推门离开。
住所隔音极差,他不得不走出街巷,另外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接通语音。
对面是赞达尔。
在羡鱼想出启动引擎和终止轮回的两个方案后,他开始与赞达尔联络。
只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问了一个与血液有关的问题,对方的态度突然变了,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还说着什么悲情英雄早已过时。
这让羡鱼起了疑心。
他怀疑赞达尔可能知晓实情。
可是……这位学者的头脑远胜于自己。
羡鱼想到的问题,赞达尔只会想得更多、更全面。
例如他的血肉是否能成为「虚数之树」的养料。
再例如牺牲一个「高维入侵者」,是否能升维。
羡鱼不知内情。
但如果他的血肉有益于低维世界……如果他没有系统,想必早就被星神弄死几百、上千次了。
如果是真的,那他注定和星神不死不休。
那么赞达尔呢?想必这些问题对这位学者来说,很轻松地就能得出答案吧。
从结果倒推,赞达尔并不愿意让他使用自己的血肉。
这位学者似乎十分看重他。
只是,隔着无数次的轮回,羡鱼无法确定对方的真实想法,更无法交托信任。
赞达尔面对能够轻易杀死自己的星神,他也不能对羡鱼表露出一分真情。
哪怕他们曾是师生,赞达尔曾是他的引导者……
在此刻,他们也只能生疏、有礼地问候彼此。
玉兆那头,赞达尔语调极轻:“埃里克……”
他只轻轻地喊了这一声,接着中气十足地、不带一个脏字地骂起了人。
骂的不是羡鱼,而是赞达尔所厌恶的悲情英雄。
“那是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个王国的勇者。”
“他十五六岁,他善良、纯粹,一看就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孩子,他有着正常人都具备的道德感,他在爱里长大,从不缺爱,因此,他也从不吝啬自己的爱。”
羡鱼想,他来到低维世界时,才十五六岁啊。
他有爱他的父母。
他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啊。
赞达尔顿了顿,继续道:
“他很特殊,与这个王国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因此,他是神。”
“唯一不同的是,他是有人性的神。”
“当他发现,牺牲掉自己,就能增加拯救世界的概率,你认为,他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呢?”
没等羡鱼回答,赞达尔自顾自地说:
“我太了解这种故事的套路了。”
“无非是民众愚昧至极、被反派带着走,让守护他们的英雄受尽冷眼。”
“可最后呢?他们仍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英雄的保护,贪得无厌地、在他的身上吸血。”
赞达尔冷笑一声:
“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这群蠢货再将矛头对准反派。”
“这种故事……真是令人作呕。”
羡鱼半阖着眼,回道:“他不在乎,对他来说,他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
赞达尔反问:“有能力就代表他一定要做这件事吗?”
“难道袖手旁观也是一种恶吗?”
“不作为也算是有罪吗?”
学者似乎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匆匆结束话题。
“好了,不聊了,”
“如果这种俗套故事再度上演……我可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羡鱼听懂了学者的言外之意。
他想,保护宇宙好难啊。
除了要忍受将近五千次的高三生活,他还要阻止对方在自己死后毁灭宇宙。
羡鱼轻笑一声,调侃道:
“这算是「星神之父」的睡前故事吗?”
“「星神之父」?真是个令人不满的称呼啊。”赞达尔轻嗤一声,“我倒宁愿让我不争气的学生,带着我扬名星海。”
羡鱼神色微动,他和缓了语调,轻声与赞达尔告别。
比起「星神之父」,赞达尔更想以他老师的身份扬名寰宇。
只可惜,这辈子、不,准确来说,他没有下辈子。
赞达尔的愿望,注定是无法实现了。
羡鱼忍不住想,比起保护,明显毁灭更简单一点。
他还要想办法从星神手下保住赞达尔。
羡鱼左思右想,始终没有头绪。
接着,他们一众人被通缉。
之后,反抗神职人员的民众集结在一起。
在此期间,羡鱼和阿基维利险些闹翻。
羡鱼没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碰巧结识了一位医者,和对方聊了几句,问了几个问题。
例如维持人体机能需要多少血液什么的。
这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医学常识,阿基维利却生气了。
星神怒火中烧,双手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
“如果你需要用你下属的血肉延续寿命,你会用吗?”
羡鱼:“……”
他不会。
看来,不能寄给马蒂,寄给观良好了。
阿基维利自知失言,松开羡鱼的衣领,冷着脸说: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打晕带回仙舟!”
羡鱼想了好久,总算想到了破局之法。
真诚就是最好的必杀技。
他一脸认真地说:“阿基维利,我的朋友只有你了。”
阿基维利:“……”
星神仍维持着不满的表情,别过了脸。
祂想,我真该死啊!
一神一人的矛盾就此揭过。
最终,正义击败邪恶。
无名客与民众兴高采烈地、举办起庆功宴。
羡鱼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赞达尔能轻易侵入仙舟系统……
那么,他要向赞达尔开放「以太相引擎」、「焚天神兵」等武器的使用权限。
赌一次吧。
就赌他和赞达尔的旧情。
正想着,阿基维利凑了过来,为他递上一杯酒。
民众簇拥着无名客,热情地介绍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美酒。
只是以他们的酿酒技术、所酿出的饮品,在见多识广的无名客眼中,算不上什么美酒。
但他们谁也没有点破,接受了他们的善意。
对于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来说,民众已经为他们奉上了最珍贵的宝物。
等一众人回到星穹列车,羡鱼第一时间找到帕姆,连哄带骗总算是让帕姆签下了股权转让协议。
他轻车熟路地躲过帕姆的头槌,转头找上阿基维利。
一神一人暂别无名客,抵达仙舟虚陵。
羡鱼此次出行,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靠着最高权限,删掉自己与阿基维利的出境记录,最后来到虚陵某个洞天的门口。
羡鱼顿了顿,说:“抱歉,阿基维利,能等我一会儿吗?”
阿基维利了然。
十有八九是仙舟的内部机密。
星神点点头,摆手告别挚友。
祂四下张望一番,看到一个茶馆,有人正站在台上讲着什么。
阿基维利一边朝茶馆走,一边掏出通讯设备。
祂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小跑着过去向对方打招呼。
“山风?好巧,我正要跟你发消息呢。”
岚微微颔首,拿起茶壶,为阿基维利倒了杯热茶,两位星神不再言语,安静听着。
台上人语调抑扬顿挫,讲述着「帝弓司命」在星海中清剿丰饶孽物的故事。
台下人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几句称赞。
正当故事中的「帝弓司命」挽起弓箭时,台上人话锋一转,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好巧不巧,沉默已久的岚,冷不丁说:“之前他们讲的不是「巡猎」星神。”
闻言,众人皆是怒目而视。
竟然敢在仙舟将「帝弓司命」称呼为「巡猎」星神!哪怕是外地人,也没你这么失礼的!你到底是不是五十万巡镝啊?
“诶,我说你这小伙子——”台上人欲骂又止,拿起折扇,愤愤道,“那你说说,之前讲的是什么?”
岚一时无言。
自祂降生,人们所称赞的,始终是那位抹除功绩的人。
阿基维利神色讪讪,连忙站起身,好声好气地安抚众人。
等祂返回座位时,挚友刚好回来了。
只是……看表情似乎很不高兴。
阿基维利沉默着坐下。
岚再次拿起茶壶,倒了杯茶。
两神一人沉默半晌,岚把那杯茶放到羡鱼的手边,主动开口打破死寂:
“还记得你我的契约吗?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去做。”
“是吗?”羡鱼轻笑一声,用好似闲聊的语气,说,“那么,杀掉我——”
他抬眼,与岚对视,一字一顿道:
“这件事,你能做到吗?”
岚那张从未表露出情绪的脸,在此刻瞬间崩塌。
隔壁桌的客人拍案而起,朝着门外喊道:
“云骑军,这里这里——”
“所有人都该尊敬地喊一声「帝弓司命」!可这个人呢?真是太失礼了!”
“他绝对是行走的五十万巡镝啊!”
两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