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雷而言,1995年的春节是美好的。在过去的一年,他经历了失恋的阵痛,因此而离开了乡土。正像俗话说的那样,上帝在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于雷虽然不相信上帝,但他来到阳城之后,生活发生了逆转。就像开了卦似的,他不仅写出了好多篇有影响的文章,获得了他20多年来也没有获得过的收入,还帮助了不少陌生或熟悉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金小小,通过金小小他找到他曾经梦寐以求而又遥不可及的一份工作——成为报社的一名记者。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现实。就像古代神话里遇到了神仙的金手指,在他的头顶点了一点,从而帮他完成了他的愿望。
他带着成功的喜悦,回家过年,让父母亲人高兴。他忽然感觉到了人生的快乐和意义。他收获了感动,收获了幸福,收获了亲情和美好。
回到阳城,他意外地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获奖证书和3000元的奖金。他邀请认识的湘人一起聚在又一村,让认识的每一个没有回家过年的老乡朋友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年的味道。他对自己这几个月的努力和付出还是相对满意的。
正月十五,带着妹妹于小静、表妹姜雪梅和金小小一起在沙湖古老的街道上,欣赏中华古老的传统文化和民族风情,猜灯谜,这种之前只有在书本和电影里看过的情节,让他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趣味。
春节以来,天气一直很好。正月二十这天,是新年的第二个节气——雨水。这天一早,天便沥沥地下起雨来。俗话说,雨水至,万物生。雨水节气的到来意味着降雨开始增多,气候逐渐回暖,冰雪融化,降水量增多,小雨或毛毛细雨是经常有的。雨水降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是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么?
但在于雷老家有一句谚语,叫做“雨水落了雨,阴阴沉沉到谷雨。”看来,今年春天的雨水比较多了,不知道有没有路干的时候。家里也快要开始春耕了吧。于雷不免又为老父亲担忧起来。
雨水节这天,阳城出了一件大事。有人跳入了江中,虽然被众人七手八脚救起来了,但在这个祥和的春节刚刚过完,很多人还沉浸在欢乐的过年的气氛里时,有人跳江自杀,这是令人很不可思议,也很令人倒霉的事情。
于雷首先是从金小小那里听到的消息,然后才是齐雅茹告诉他有个突发性的社会事件,要他去了解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于雷接到传呼时,已经在河岸。确切点说,是他看着那个跳水的人湿淋淋地打着哆索在挣扎,口里说着,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旁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妇人抓住他的手在哭诉。嘴里哭道,你一走倒也轻松了,留下我们老的少的怎么办?
于雷一问,才知道,跳河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姓曹,叫曹政民。是沙湖街的人,四十三岁。因为下岗了,没有事做。心里闷的慌,这几天打牌又把孩子的学费输掉了,老婆知道后,吵了几句,其瘫在床上的母亲也对他进行了责骂。这个绝望的男人本来就因为下岗对生活充满了失望,打牌发泄情绪,因输了钱心里难受着急,妻子一责怪,母亲一骂,曹政民感觉生活已没有了温暖和希望,便从桥上跳下了江。幸亏当时有人看到,及时救起了他。
听了这个故事,于雷是很难过的。在这么一个飞速发展的大好时代,还有人因为输了几十块钱,而放弃生命。他不知道这个新闻到底该怎么写?他不知道宣传部有没有要求?
回到报社,于雷把前因后果和齐雅茹说了,齐雅茹道,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于雷道,齐主任,这虽然是一个个案,但像曹政生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应该有一个很大的群体。昨天我初步了解了一下,曹政生只有初中文化,因为父亲公伤死亡,接了父亲的班。到现在有了二十多年的工龄,本来以为是铁饭碗,可是一夜之间,工厂被私营老板并购,曹作为一线工人,不属于技术类人才,所以毫无悬念地下岗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结果。他不仅年年评得先进,而且作为一线工人他有经验,而且年富力强,工资从27块5好不容易涨到90多,现在突然说,他下岗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他那么拥护的改革,怎么让他下岗了?他实在想不通。于雷对曹政生是同情的,但他也很茫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报道该怎么写。如果写成一个意外事件,毫无意义。深挖这个事件背后的原因和思考,他目前还做不到。
晚上回到住处,他和金小小聊起曹政生的事情。金小小道,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我们这个街道就有几百名下岗职工。这些人确实生存困难,也将是社会的一大不稳定因素。
于雷道,这些人下岗了,没有相应的照顾政策和补偿吗?
金小小道,在全球化席卷的大背景之下,中国的劳动者一方面投入应对体制改革、企业改制、饭碗由铁变回瓷的凶险、痛苦和机遇,一方面自觉或不自觉地滑向充满着困惑、混乱与无限可能的市场之海。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于雷道,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群体,你们这块有什么好的应对措施吗?
金小小道,这几年以来,各地强制推行经济体制改革,对出现亏损的国有中小型企业丶集体所有制企业实行“破产”“解体”, 没有亏损的企业实行“转制”,这一政策可能还要延续几年, 全国应该会有上千万的下岗职工失业群体。
于雷道,对于下岗职工,有什么对应的政策吗?
金小小道,下岗职工被迫先签订《解除劳动合同书》,然后领取当地上年平均工资的三倍,作为安置费。也就是说,国家发放给下岗职工三年工资,三年后是死是活,皆由自己负责。像曹政生这样的家庭,比较特殊,老的有病,小的要上学,老婆又没有工作,安置费三年早就用完了,才会出现目前这种局面。像曹政生到工地上去和进场的民工一起搬砖又放不下面子,因为没有技术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确实是很尴尬。
于雷道,现在那么多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对这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对进驻的企业没有安置要求吗?
金小小道,没有这个方面的政策,我们也不可能强制要求。现在是市场经济,要以市场为主导,我们地方政府又怎么可以强行干涉呢?
于雷道,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会越来越严重啊。今天曹政生跳河救起来了,要是没有被救起来呢?明天要是有人采取更加激烈的措施呢?还有,曹政生虽然被救起来了,街道准备怎么帮他?他们一家五口人吃饭,两个孩子读书,一个老人要看病,现在没有一个人有工作,他们以什么为生活?
金小小看了于雷一眼道,二宝哥,你真是忧国忧民呐。如果你是市首,你会怎么做?
于雷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可不是小问题。我们的改革应该是让人民的生活更有保障,更美好。政策制定者,一定会考虑到这些问题吧?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新闻稿怎么写。我茫然啦。
这个晚上,于雷失眠了。窗外的春雨一直没有停,纷纷扬扬的,半夜起来,于雷感觉到有些莫名的寒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知因为这个稿子没有头绪,还是因为曹政民的事情让他烦闷,他一直睡不着觉。一睡着就发噩梦,这是他来阳城这么久从没发生过的事情。他的恶梦,把金小小也惊醒了。金小小道,二宝哥,怎么啦?于雷道,雨水,雨水。金小小还要问,发现于雷已经睡去。
听到窗外的雨声,金小小倒是一时睡不着了。
她想,于雷说什么雨水?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