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雷与马啸啸喝过酒，没有及时到汽车站去搭车。而沿着南站旁的引桥，漫步到湘江边。站在资江船码头旁，于雷一眼望去，心头竟然涌过“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千帆过尽总是客，洗尽铅华谁人知 望眼欲穿梦中人，峰回路转何日现。”这样的诗句。
他甚至想起在长江，三国时期的那场大战。刘备如丧家之犬，曹操雄师百万要吞吴，诸葛孔明凭着大智慧舌战群儒联吴抗曹，才有了火烧赤壁的惨烈和以少胜多，成就三分天下的景象。于雷有时想如果是曹操一举灭了东吴和刘备，历史又将如何书写？会不会历史的进程会更快？历史的发展到底是快好还是慢好？但没有这些进程，哪来那些盖世的英雄？难怪三国演义一开篇便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天下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于雷脑海中经常出现赤壁大战时的那种惨烈与壮观，万舟竞发，那该是多么雄伟的场面？想到这些，于雷竟然有些痴了。他不禁吟起苏东坡那首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面对滔滔江水，于雷念完这首豪迈的词，竟然浑子里有了些豪气。
他突发奇想，好多年没有坐过船了，今天何不乘船回飞柳镇？坐船虽然慢一点，但有时候人生真的需要那么快吗？岸上的风景和水里的风光肯定是不同的。
他跑到卖票窗口，问今天有没有往安化方向的船？卖票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一双大眼睛，在这初春的午后，她显得俏丽而惹眼。女孩子正在嗑着瓜子儿听着流行歌曲，见有人问便有些懒洋洋地道，船快到了，要搭船赶紧买票。
于雷刚买好票，轮船的汽笛便呜呜地响起来。不一会，一艘中等的机帆船便停到了渡口。于雷验过票，沿着水泥阶梯走上踏板。坐船不像坐汽车，上 船随便找个位置坐了便是。于雷找了个窗口的位子刚坐下，刚撩开帘子要看看外面的风景，猛听得一人叫他道，二宝兄弟，真的是你？
于雷回头一看，惊喜道，英杰哥，怎的是你？
原来，和他打招呼的正是他十八岁时在龙阳打工时的老板——龙阳兴旺家电批发部老板宋英杰。宋英杰是他大嫂的堂哥，当过乡镇干部，后来下海经商，在龙阳县城搞得风生水起的。别人以万元户为荣时，他就有了几十万的产业。
于雷十八岁那年的春节前，大哥于大宝结婚成家。在送亲的队伍里，就有宋英杰。宋英杰父母早亡，从小跟着于雷大嫂宋小玉的父母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生，但有着养育之恩。因此，小玉出嫁，他就是送亲的高宾之一。宋英杰从小能说会道，会打快板写诗，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先是大队上调他进了宣传队，后来当上了大队干部，再后来从大队干部推送到公社当干部，他一个农民的贫苦孩子，二十多岁就当上了龙阳县三合桥乡党委秘书，还经常在省里的报纸上发表文章，吃上了皇粮，成了背米干部。龙阳县和他经历相同经历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于有道，一个叫薛克敛。多年以后都成为省里的重要领导人，官至省长。——这都是后话。当时的宋英杰风头无二，于二宝从他哥嘴里听了他的事迹后，于二宝的内心是充满崇拜的。因此，他一直盼着宋英杰的到来，因为，在于二宝的心里，宋英杰就是他的偶像，也是他的榜样。听大哥说，两年前，他放弃了乡政府的工作，下海经商，在龙阳县城里开了一家蛮大的电器批发部。
宋英杰和于二宝一见如故，两个相差十来岁的人相谈甚欢。于二宝当时一心想离开乡村，到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在于家的火炉边于二宝向宋英杰叙说了自己的人生苦闷，也表达了自己想外出干一番事业，苦于无人引荐的意思，他明确地向宋英杰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的宋英杰正是志得意满之际，携着年轻漂亮的妻子，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并且在妻子的叔叔——龙阳公安局副局长的关照下，几乎认识了龙阳各界的主要领导。一时成为龙阳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旗下的龙阳兴旺电器公司也日益扩大，正在招兵买马。他正准备城东再开一家分店，预计每年维修费都是几万元，他正打算为公司请个保修人员呢。
与于雷见面后，两人一见如故。当即邀他加盟。于雷内心喜悦，但无奈并不懂无线电技术。见于雷是个爱学习又勤奋的小伙子，便问他愿不愿意去当学徒，学习电器修理技术，学习半年后可以在那儿上班。
那时的于雷就像一只困在笼中无奈的雀儿，如今发现了一条通向外面的世界的缝隙，哪会不想钻一钻？便对爷娘说了，自己愿意去学门手艺。于有德是想他在家里帮他种田的，他的口头禅是“农夫不努力，饿死帝皇君”。种田产谷比什么都重要。但于二宝的母亲知道二宝心里一直有外出的想法，便和于有德一商量，赞同了他的想法。宋英杰说了，既然是自家亲戚，学徒期间也会发给适当的工资，问于雷有什么要求。
宋英杰说，“无线电技术师傅我帮你请，你一边学徒一边工作，同时帮我看守仓库，发给工资每月100元。“
于雷一听，满心欢喜，心中是千恩万谢，口里只是淡淡地说：”谢谢英杰哥，我会努力的！“
过完年，于雷背起简单的行李，提着两只土鸡和一筐子鸡蛋踏上了前往龙阳的路。鸡和蛋是爷娘给他准备好的，娘说了，到城里没有别的希罕，送点儿东西，人前人后讲得起话。
这天清晨起程，父亲本来要送他到三合镇坐车的，还是于大宝骑了个单车送他到了三合，然后坐车到龙阳城。一下车，于雷摸出已皱得不成样子的纸片，按事前宋英杰告知的电话，在汽车站等了半天，才拨通了电话号码。宋英杰要他等一会儿，说马上派人来接他。
站在汽车站门口，肩着单薄的行李，手里提着蛇皮袋，袋子里的两只鸡由于饿了一天已没有多少力气叫唤，老实地待在袋子里等待着他们的命运。
十多分钟过后，于二宝望着有些乌蒙蒙似乎要下雨的天空，始终没有看见宋英杰的出现，他心里有些着急。他正要再去拨打电话，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到他的身边，“请问你是叫于二宝吗？”
“我是的，你怎么认得我？”
“是宋经理叫我来接你的。”说着要接于二宝手里的蛇皮袋，于雷往肩膀上一背道，你在前面带路就行了。说着，一起往宋英杰的批发部赶。一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子，于二宝觉得十分新奇。
看着面前这个胖胖的有点可爱的女孩，不知为什么，于二宝突然感到很亲切。在交谈中，他知道了这个女孩子叫小雪，也是飞柳镇的人。她父母早逝，与一个姐姐相依为命，姐姐在这边工作，把她也带到了这边，她现在是宋英杰商店里的营业员，这也算是以后的同事了。于二宝当天晚上住在宋英杰的家里，宋英杰的老婆是第二任老婆，年纪和于二宝差不多，生了一个女儿叫宋可欣，小名妞妞，虽才两岁，但十分可爱。
第二天，宋英杰帮于二宝租了间10多平米的住房，开了个床铺之后，便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了。这里就成了于二宝在龙阳临时的家。然后，宋经理给于二宝支了五十块钱，由小雪带着到批发部对门一家国营棉麻公司买了饭票，搭餐吃饭。办完这一切，于二宝躺在新开的床铺上，扯燃有些暗淡的电灯，开始了读书。
于二宝深知,在这里学徒挣点钱，这远不是他的目标，他所需要的不是这样一种生活。这只是他走向辉煌人生的一块跳板而已。但他家里没有一个亲人是当官的，只能靠自己不断努力，一步一步来。他当时不知道能干什么，但有一点他热爱文字，喜欢与文字打交道，不喜欢和泥巴打交道。
租好了房间，宋英杰带他到龙阳县五交化公司拜见了师傅胡一文。胡师傅三十多岁年纪，一张白净的脸，很漂亮。淡淡的胡子看起来显得有些稚嫩。宋英杰提了一只鸡和一些礼物悄悄交给胡师傅。有同事问，“胡师傅，来亲戚了？”胡师傅笑笑说，是乡下的老表。这是宋英杰和于二宝讲好了的，因为胡师傅的单位不准他们捞外快，不能说是拜师学艺。随后，宋英杰又偷偷地将200块钱交给胡师傅，嘴里说，“请你多费心。”随后，于二宝除了在公司里搬货运货，就到五交化公司胡师傅处学习无线电修理。
胡师傅是一个随和的人，但他好像总是很忐忑，好像深怕公司里的人晓得他带了个徒弟。一开始胡师傅写了张条子，要于二宝自己到新华书店买几本关于无线电修理的书。于二宝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无线电的基本原理》和《家用电器故障三百问》。第二天于二宝将书带到公司，胡师傅连忙将于二宝的书收起来，说：“先自己看书，星期六到我家去看我操作。”于二宝感觉自己就像电视里的特务一般，心里很是不明白。
一直喜欢文学的于二宝现在硬着头皮啃这些修理书，看得脑壳生疼。宋英杰对他说：“学好了这门技术，一生不愁衣食饭碗”。于二宝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以后每到星期六，于二宝就赶到胡师傅的地下室看胡师傅修理一些私下里接来的活计。胡师傅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很难得开一句玩笑。虽然于二宝经常到胡师傅那去，但胡师傅从没带于二宝到他家去过，于雷也没有见过胡师傅的爱人。
转眼过了两个月，树上的嫩芽已日渐健壮，太阳晒在人身上已有些许热。于二宝将被单拆了，和衣服一起在铁桶里洗了几遍，在窄窄的街道上却找不到晾衣的地方。于二宝正在迟疑，街道对面一位老太太走了出来，“把东西晒在我这边的竹篙上就是了。出门在外哪个不求人呐。”
于二宝一看，这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根根银丝，精神矍铄，看了让人觉得愉快。老人说着，帮于二宝将衣服和被单晒好，又走进于二宝的房间看了看，老人说“这地儿潮湿，棉被也拿出来晒晒吧”。看于二宝没反应，热心的老人自己动手，将于二宝的破棉絮抱出来，放在太阳下翻晒。
“孩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有难处。”原来于二宝因为棉絮太旧太破烂不好意思拿出来，老人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这件事一下子拉近了于二宝和老人的距离，于二宝突然觉得这位老奶奶是自己的亲人，像母亲或者像是祖母，有了什么事，总喜欢和老人拉拉；见于二宝老实勤快，老人也很喜欢。
“孩子啊，我姓何，我老伴死得早，众人都叫我何三姑。你想怎么叫，都成。”于二宝从此便叫老人三姑奶奶，前面名字也省掉了。
多年后，于二宝从省城到龙阳采访，车子里坐着龙阳市的宣传部长，来寻找这个小巷，小巷已没有了踪迹。向人打听老人的下落，已无人知晓。于雷唏嘘了一回。
但在龙阳的日子里，于二宝觉得很充实和快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何奶奶的存在。在过去了多年后，于雷还专门写了一篇怀念文章发表在散文月刊上。
于雷正想着这些事情，宋英杰道，二宝兄弟，听你嫂子讲，你在阳城干的风生水起的，调到报社当记者了？祝贺兄弟啊！
于雷道，英杰哥，一言难尽。从你那边回来后，在镇上开了几年书店，去年四月间赶时髦跑到阳城那边打工。我姨娘家的儿女在那边，去投奔他们去了。经朋友介绍，现在在一个小报当个社会新闻记者，混饭吃。
宋英杰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一个有出息的人。你为人忠厚，舍得吃苦，爱学习，这些都是你的优良品质。古人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兄弟，你的前程不可限量。
于雷道，英杰哥谬赞啦。我是瞎搞，没办法的办法。你今天怎么会在船上？这也太巧了。
宋英杰道，我从常德下来，拜访了几位书画名家，准备在龙阳搞一个全国名家书画展。今天顺便到江岸去看看我的儿子。
于雷这才想起，宋英杰的前妻是江县的一位老师，儿子跟母亲在一起读书。
于雷道，英杰哥，你是一个干大事的人，现在搞书画艺术这块了？
宋英杰道，公司关闭了之后，休息了两年，天天有人喊打牌，赚的几十万块钱差不多输完了。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我在龙阳县城里搞了一个门面，建了一个“养心斋”卖文房四宝，收集全国知名书画家的作品，做一点文化上的事情。
于雷道，这个好啊，你的字写得那么好。搞这个合适。
宋英杰道，这两年我在练字，水平还一般。不过，不少着名书法家看了我的字，还算认可。天天打牌，这一辈子会废了去，你嫂子也寻我吵架。不是个事。
于雷道，英杰哥，你还这么年轻，又是这么有才华，干什么事情都能成就一番伟业。
宋英杰道，老弟啊。在很多方面，你比我强。你性格比我内潋，更能成功。我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时运不济。总是命里遇克。拿唯心的来讲，是时也，运也，命也。你想想当年我在龙阳的电器批发部，我是龙阳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家，但横遭妒嫉，一一夜之间便让我心灰意冷。其实，也是我自己太感情用事，否则，现在你老兄我也是省内知名企业家啦。
宋英杰自嘲的话引起了于雷并不遥远的回忆。或许，宋英杰的公司不关门，他的命运也完全不一样。
偶遇的宋英杰一番话勾起了于雷怎样的记忆？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