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再一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开始泛白。
洗把脸上了个厕所,我叫来护工帮老爸清理尿袋,他现在意识不清,只能用尿管的方式帮助排尿。
到了七点多,走廊飘来粥水的香气,护工推着餐车分发早餐,不过老爸现在无法进食,只能用葡萄糖维持,所以我们也没有预订早餐。
八点多的时候,老妈来到了医院,她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点,但也就一点点,眉眼间依旧被一团阴影笼罩着。
相比老爸,我更担心在这期间连老妈都因为精神打击和疲惫而倒下。
九点钟,伯父来到病房,据他所说等会老爸的主治医生就会过来巡房,届时会给我们更详细交代老爸目前的状况,以及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不一会,一名中年医生带着一名年轻医生和两个护士走进病房,伯父转身向中年医生微笑点头:“袁医生!”
那袁医生也回以微笑,接着看向了病床上的老爸,老爸大概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双眼睁开了一道缝隙,嘴里喃喃着什么。
袁医生凑过去唤了一声老爸的名字,然后用手指撑开他双眼的眼皮仔细观察了一番,又跟身边的医生护士交流了几句,才让我们跟着他到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袁医生坐在电脑前开始操作,将老爸的ct和脑血管造影结果逐一调出来显示在屏幕上。
“这一片……”袁医生用食指圈住了脑部ct的一大片区域,“这些阴影,都是残留在病人脑袋里的积血,这些积血在被吸收完以前都会一直挤压周围的神经,轻则引起头痛,严重的情况会引发脑疝。”
这些都是我们稍早前就知道的信息,因此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袁医生接着又切换到脑血管造影的图像,在屏幕中,半透明的人脑图像中,血管就像是盘根错杂的百年老树,从中央向四面八方扩散。
“你们看,这是正常那一边的血管分布。”
袁医生先是给我们显示出一侧正常的脑血管分布,血管开枝散叶,由粗变细分散到脑部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另一边……”
而接下来展示的另一边脑袋,大大小小的血管只延伸了三分之一不到的区域,而剩下三分之二的区域则是空白的,或是被细小到只能称之为烟雾的点线填充。
“看到了吗?这边的血管已经小到差不多看不见的程度,这么细小的血管,它的血管壁非常脆弱,很容易就会爆开出血。因为这种血管大小分布看起来很像烟雾,所以我们把这种病症叫做烟雾病。”
“烟雾病是一种长期发展的病症,发展到这个状况得有二三十年了,平常体检基本查不出来,脑部ct也没办法看到血管分布,只有脑血管造影能诊断出来,所以一般来说,烟雾病一旦发病就已经进入了危险期。”
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一种病症,但我感觉将这个病当作是某种脑部癌症的晚期似乎并无不妥。
我更想知道,烟雾病有没有治疗的方法。
而伯父也替我问出了这个问题:“那这个……烟雾病对吧,能治好吗?”
袁医生摇了摇头:“目前没有根治或者改善的治疗方法,而且这个病一旦发病,病情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从病人目前的状况来看,就算这一次康复出院,五年内很大概率还会再发病,到时候情况只会比这一次更严重。”
他转动椅子侧身面对我们,和声说:“目前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通过人工的方式在脑内搭建一条血管,但这个手术的作用不是根治,只是延缓病情复发,而且以目前病人脑内积血的状况,是没有条件去进行这个手术的。”
从办公室出来,我麻木地跟着老妈和伯父回到病房,看着老爸躺在病床上意识不清的模样,我脑海中忽然闪过爷爷生命的最后,也是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到现在,这个烟雾病是不是老爸的业报,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崽”坐在椅子上的老妈抬头看我,“你不是要去上班了吗?赶紧去吧,我和伯父在这里就行了。”
我机械地点点头,跟伯父道别后,快步走出病房。
在电梯间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我终于等到了从上面楼层下来的电梯,医院的电梯轿厢为了容纳病床进行了加长,尽管如此其三分之二的空间还都被占用。
电梯在下降的过程中,几乎能停的楼层都停下来,才到六楼,最外层的人已经被挤到电梯门前,想要上来的要不就是硬挤进来,要不只能等待下一趟。
从住院部出来,我扫码交了一百多块钱的停车费,开车离开医院,只是由于正好撞上了早高峰,我用了整整两倍的时间才回到公寓。
推开家门,山猪和布丁居然已经守在了玄关处,大概是我走出电梯后它们认出了熟悉的脚步声,所以过来迎接我的回家。
在猫猫眼中,你每一次出门都是到未知而危险的外世界给他们狩猎美味的食物。
我蹲下身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此时家里的孩子再出什么事,我脆弱的精神状态可能会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而崩溃。
时间已是十点钟出头,这个点补觉已经是不可能了,我只能简单冲了个澡,洗去身上粘稠油腻的不适感,还有那股子医院的味道,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开车前往公司。
返回公司的路上就相对通畅了不少,十一点钟,我就在园区停车场停好了车,疾步跨入公司。
“早啊董哥,昨天怎么没见你,请假了?”邻座的文浩然问道。
“嗯,老爸突然脑出血了,昨天一天都在医院忙这忙那的。”
“啊!?”文浩然一声惊呼,“那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住院,医生说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医院那边有我妈在,万一需要的话我可能要随时赶回去。”
文浩然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脑出血这事还真防不胜防,我有个亲戚也是六十多岁突然中风,后来就算康复出院了,人说话也是不利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