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己方方阵的气势明显有些低落，史长空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其实也能猜到问题出在哪，事实上不光是百川堂的方阵，正气阁和摇光分舵的方阵，气势同样有些低落。
但知道归知道，这种局面也不是他能轻易扭转的，更别说三蛟会论底蕴，也确实没法和霸宗、玉照狮子门两派相比。
或许只有等三蛟会一统整个石象郡，再在大龙头雷九玄的领导下发展一段时间，才真正有和这些大派争锋的底气。
大龙头的计划会顺利吗？
遥望着石象城的方向，史长空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旁边，同样处于阵列最前方的柳三通和厉青空两人，神色皆是极为凝重——史长空能看到的，他们自然也能看到。
柳三通幽幽道：“借着这次大战，我们才总算看到霸宗实力的冰山一角啊——”
厉青空望了眼霸宗阵列中的数十辆战车，微微颔首道：“毕竟经营了上千年，能拿出这样的实力，并不奇怪。”
柳三通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无语道：“厉兄，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厉青空笑笑道：“厉某当然知道柳兄的意思。”
说着，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当初厉某和柳兄决定参与到鬼王寨这摊浑水中，不也正是考虑到此中种种吗？”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世道艰难，本就在预料之中，我们要做的，便是要在这浊世洪流中谋取一线生机！”
说着，厉青空朝着柳三通微微一笑道：“哪怕将来势不可挡，柳兄又何妨随遇而安？毕竟柳兄你的初衷，不正是教书育人吗？”
“哪怕只有草庐三两间，也同样是正气阁！”
“说不定到时候，厉某还得向柳兄讨个去处。”
柳三通却是哈哈一笑道：“厉兄何必说笑！”
“要是柳某只想做个夫子，正气阁这份基业，让人拿去也无妨！”
“但是你看看如今这世道，空有满腹经纶，就能治世为民吗？若真如此，又何来的宰相溺死于厕？！”
所谓宰相溺死于厕，这其实是大陈朝的一大典故，同时还是一大冤案，文坛一大耻辱。
这桩典故，还要追溯到先帝陈德宗在位时。
陈德宗，在大陈朝历来的数十位皇帝里，也算是颇有雄心壮志的一位。
德宗还是太子时，便以整治福州、瓜州灾荒的优异成绩而名动天下，在继承大位后，更是有一改大陈朝积弱数百年的决心。
不过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要一改大陈朝的局面，还需要诸多大臣的配合，尤其是作为群臣之首的宰相。
上位十年后，德宗提拔吴峥为宰相。
说到这吴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吴峥乃是寒门子弟出身，然而天赋绝伦，小小年纪便以诗才闻名乡野。
其后其一路过郡试，州试，最后更是在殿试中金榜题名，夺得殿试第二名，位列榜眼！
事实上，当吴峥的殿试文章流传出来后，有不少人替他鸣不平，觉得状元公应该是他才对！他之所以没能成为状元，无非是因为他的出身！
虽然不是状元，但怎么说也是榜眼，按理来说，吴峥从此应该直入青云。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虽然吴峥才华横溢，但他并不受时任皇帝礼宗的喜爱，因为吴峥经常在朝廷上抨击时事，将‘天下太平’的大陈朝抨击的一文不值。
所以原本应该是朝廷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却被一贬再贬，最终被发配到巴州最边缘的一个小县，做一个小小的县令。
吴峥也是个倔脾气，被贬也无所谓，一边将原本荒芜穷困的小县城治理的蒸蒸日上，一边着书论文，十年间写下的书稿，据说堆满了整间书房，其中有不少都是关于治国的。
吴峥在这个小县城，一待就待了十年，仿佛永久的被朝廷遗忘了。
直到德宗上位，继承大统。
德宗上位后，立马就将吴峥调回了朝堂。
吴峥刚回到朝廷，官职并没有太大变化，也不过做了个小小的黄门侍郎。
但是黄门侍郎官虽小，却直达天听，甚至可以说是最受皇帝信任的人！
和德宗频繁接触下，吴峥自然也就有机会将自己的理念宣导给德宗，而德宗对吴峥越发了解后，对吴峥也是越发欣赏，认定他就是那个能同他一起改变大陈朝局面的肱骨！
于是在短短数年间，吴峥的官职可谓青云直上，从一个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很快就坐到了一部之侍郎的高位上！
吴峥在拥有巨大的权力后，自然也更能配合德宗的改革。
于是在一君一臣的亲密配合下，接下来十年间，大陈朝迎来了一个蓬勃发展期。
在这十年间，不少陋习被立法剔除，如活人殉葬，一经发现，直接满门查抄，流放三千里！
吏治也为之一清，十年间被贬谪，乃至问斩的贪官不计其数；寒门出身，走上重要官位的士子数量，则远超以往。
军队也得到整饬，吃空饷的情况不说杜绝，但也绝对是大为减少。
按照这样发展下去，蒸蒸日上的大陈朝，也未必没有收复北方和西北方失土的一天。
这样良好的局面，直到吴峥当上宰相，决定大力发展神鹰堂，整顿江湖后，便变了。
神鹰堂并非在德宗时才出现，不过以往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神鹰堂的发展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大多人对这个部门的印象，就是破案。
但是吴峥在成为宰相后，却意识到江湖中的诸多大派，隐藏着能引起社稷动荡的恐怖力量。
要真正完成大陈朝的变革，无疑要根除这些大派，否则哪天这些大派一旦爆发出它们的力量，那将会是毁灭性的。
吴峥也并非到那时才意识到，只不过此前他并没有改变这种局面的力量。
不过在成为宰相后，加之前十几年所积累下来的巨大功绩和威望，再在德宗的支持下，吴峥觉得改革的时机到了。
能成为宰相，吴峥还是很有手段的，并非只有蛮干。所以尽管有心扶持神鹰堂，打压武林门派，但吴峥也没想着在一开始，就和所有江湖门派敌对。
他首先提出了一项政策，那就是一改以往只从军队吸纳人才，改为吸取部分门派的精英弟子进入神鹰堂，成为朝廷自己人！
愿意将弟子送入神鹰堂的门派，自是对朝廷还算是驯服的。
但这对吴峥来说，也不过是第一步。第二步，他要做的便是重点打击一些不服朝廷管束，甚至危害到朝廷发展的那批门派。
不服朝廷管束的门派数不胜数，但怎么样才算是会危害朝廷的发展？
其实大多门派都符合，比如弟子不入户籍，门派用地不上税，这些其实都是在动摇朝廷统治的根基。
还有一些更严重的，比如经营私盐这种，便是直接在和朝廷抢生意！
这种事情如果不禁止，那只会导致江湖门派的实力日趋强大，而朝廷则日趋衰弱。
所以吴峥优先选出了一批恶贯满盈的门派进行打击，其中直接被神鹰堂和朝廷大军联合踏平的不在少数！
然而这样三年后，权倾朝野的吴宰相，某一日却被发现溺死于自家茅厕中！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很快便轰动天下，无数人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要知道，此时的吴峥，可不是什么耄耋之年，才五十出头而已。虽然算不上年轻力壮，但是其精气劲可不差，经常传出其批改案牍到天明的传闻。
有一次吴峥的一位友人登门拜访，两人当晚畅饮，友人大醉后睡去，等他醒来时，已是天色初晴，屋外鸡鸣阵阵。
结果等他起身，路过吴峥的书房时，发现书房竟是亮着的。他走近一看，发现吴峥竟正在全神贯注地处理公文，其桌上的蜡烛，流下了大片的烛泪。
感慨之下，这位友人当场赋诗一首：“友人相见欢，共饮我独醉。醒来鸡声鸣，路过灯犹亮。”
这首诗一经传出，很快便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不少人茶前饭后的一大谈资。
甚至不久后在吴峥上朝时，德宗还特意关切他，希望他能保重自己的身体。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大臣，却溺死在了自家的茅厕中！
听说德宗在得知吴峥的死讯时，当场吐血三升。
数年后，德宗皇帝便驾崩了。这位皇帝死时，他的年纪甚至比吴峥还小。
而曾经威势无两的神鹰堂，很快又沉寂了下去，又变回了之前那个专门破案的存在。
德宗和吴峥这对君臣，因为做了不少大事，所以即使是普通人，也知道不少他们的事迹。
但是像吴峥真正的死因、神鹰堂的变革、对江湖的整治等等，这些就是普通人无法了解到的。
柳三通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但是能立起正气阁这样一份基业，也足以证明他的不简单。
对吴峥的真正死因，他也谈不上多了解，但他曾经也中过举人，甚至短暂的做过官，他自有一套自己的认知和道理。
每当见到别人以一种谈笑的姿态，说起‘宰相溺死于厕’这桩典故时，他都会生出无尽的愤懑。
柳三通遥望了一眼霸宗和玉照狮子门的方向，低声冷笑道：“只要这些大派尚在一日，做官就没有任何意义！”
厉青空对此只是轻微摇了摇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