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洞,并非天成的,至少也是在原有狭窟的基础上,人工改建过的。
这儿的石柱清一色雕成了双手托天的人像,只可惜那石像的面容被毁了,而且并非是近代的产物,那早已风化剥蚀的残缺,至少是来自于百年之前。
而这些石像,虽然被“剥脸枭首”,可依然能从服饰上,看出来它的前世今生。而地上依稀可见的石雕牛角,便能更加印证这一猜想。
这是公元初的贵霜帝国遗迹。
却不知道是是哪朝哪代将它破坏的。
而这前人栽树的遗迹,也正好在今日,被伪神教后人乘凉了。
如大型体育馆般的地洞,却如白昼般亮堂,二十多米高的洞顶上,闪着如灯塔般晃眼的明灯,仔细看去,却是自虫身上生着人头人肢的,牛犊大小的萤火虫。
那过曝一般的明光,晃着洞内攒动的人头,让那些信众不自觉地抽动。
教徒将整个洞窟站满,
朱诩站在洞口,至少是三米的高台上,俯瞰着这一片片被灯光染成皎白的教徒,他们整齐划一地低头祈祷着,身体随诵经之声上下起伏着。又全都身披着白毯,头顶黑帽,宛如一池于腐汤中扬起黑头的蠕动着争抢空气的蛆群。
让朱诩不免一阵反胃,恨不得现在就一把火烧光他们。
只可惜朱诩的火比起赵之阳来,虽然杀伤力更大,但范围却要小太多。
“等汝许久了,朱家次子。”
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是四面八方的回音。
那声音明明极低极沉,却听得极为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低语,强迫着与他耳鬓厮磨一般。
他四下环顾,才锁定了那声音的来源,正是与他隔人海相望的祭台。
那石砌的祭台只有两层楼高,也不算宽,正中间站着个白袍,他身旁又是左右各六个黄袍。
“你是什么人,他们的领袖吗?”
朱诩大声回应,从这白袍人身上,感受不到什么威胁,甚至说,整个洞穴中都没有什么值得让人警惕的气息。
“汝来,是为了打倒我的吗?未免也太轻视吾等了。”
白袍掀开罩袍,露出一个骇人的光头。那干瘪的脑袋上,纹着诡异的刺青,如血流般的花纹,一路蔓延到他那深坑般的眼窝旁,直到被那刀割般的鱼尾纹所拦腰截断为止。
“你是华夏人?”
“只派汝一总角小童来,华夏就不怕,折了你这一员小将吗?”
“你们所有教徒都集中在这了吗?这么多人吗,所谓的洗礼,又是什么?。”
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同频对话过。
“无礼!”
十二个黄袍教众突然发难,各自用洪钟般的嗓门怒喝朱诩。
其中一人,更是吐出了肉眼可见的音波,直冲朱诩脚下,他侧身空翻越开,脚下的石阶竟被当场震成了碎片,飞石如子弹般四处喷溅,砸死了不少教徒,可即便这样,他们依然是全神贯注地祈祷着。
“杀了他。”
白袍教主一声令下,黄袍亲卫便同时脱衣,竟然是十二个与昆虫完美融合的变异人。
左起第二个教徒率先发难,他张开背上的螽斯薄翼,以极快的速度振动着,并且将那震荡沿肩头上的白色薄膜送往嘴边,仅一瞬,便自口中喷出了一道更加宽阔的音波,朝着空中的朱诩直冲而去。
而其他十一近卫,也同时冲锋,除了那螽斯外,还有蝎、蜘、蛾、蝇、蝽、蝶、蜻、螳、蟑、蜂、步。
蜻蜓人是最快的,凭着那两对长翼,他甚至比螽斯的音波还要更快抵达朱诩面前,用那生着利刺的双臂交叉于胸前,径直撞向朱诩,与他擦出了闪电般的火光!
这一击让朱诩分了神,而那音波也紧随其后降临,如鼓风般将朱诩推入洞壁,没等他落地,又是三道同样的音波袭来,在这石壁上压出了一道逐级加深的三米粗大坑,朱诩的身子,也被嵌进了墙内近半。
而接踵而至的,就是左中右三处同时发难的攻击,左边的蝎尾、中间的螳臂、右边的蝽刺!
蝎尾直冲朱诩脖颈,他赶忙双脚蹬墙,脱出洞内,朝着地面自由落体,也得以让那蝎尾钉到了石墙上,可螳臂却是同样灵活,朱诩才前倾几度,那对如铡刀般的螳臂就已经迎着朱诩的头胸二处同时斩来。
只可惜,朱诩的自动防御尚不是这等攻击能打破的,螳臂撞上朱诩,也只是如角磨机般擦出了两道火星。
猎蝽嘴上的长刺能否成功?他的灵活自如,甚至可以钻过最致密的全身甲,精准地扎入最薄弱的缝隙,并将那蚀骨的酸液注入其中。哪怕利器无法伤你体肤,这一瞬便能将人融浓水的强酸也不是你朱诩靠肉身能抵挡的!
他是这样想的,然而,在他即将喷吐酸水的瞬间,他才看清,自己的口器,刚已被朱诩掰弯,并且正正好好反过头来对准了自己。
不好!他赶紧收力,可已经于事无补,强酸喷涌而出,将他自己的脑袋层层包裹!
而就在朱诩即将着地之时,一道七彩闪光便先一步来到了他的脚底,那速度之快就连朱诩也未能预判,直到他一步飞跃至朱诩面前时,他才看清那如铲斗般的步甲大颚!说时迟那时快,两门大颚钪的一声夹住了朱诩面门,幸得他反应及时,用小臂挡下了这一钳,没想到这步甲的力量居然如此可怕,竟然将朱诩化为金属的小臂给夹出了点点凹陷。
朱诩的自动防御已经出神入化,他的身体并非只是变为钛合金或铬合金之类的“普通”金属,而是自动形成了一种,连他本人都不知晓成分的特殊合金,其硬度、稳定性和抗剪度都远超现今人类所发现的任何合金。
而这个步甲人,居然能将这合金夹出凹痕来,可见他的咬合力有多么惊人。
只可惜朱诩尚未来得及震惊,一股强劲的推力便如撞车般直冲他的后背,趁他走神之际,将他从洞南端,径直撞向了洞北头!直至在洞壁上砸出一个人坑,将本就年久的洞穴震到落石。
然而,哪怕已经有许些教徒被石块砸碎了脑袋,可台下的他们却依然在全神贯注地礼拜祈祷,甚至唱起了不明所以的赞歌。
呼!
燃火声盖过了赞歌,朱诩自周身燃起了白磷火,而那与他一同撞向洞壁的罪魁祸首便化作了一团火球,哀嚎着飞落地面,只片刻就烧成了黑炭。
这是他早已遗忘了的能力,是那远比他要强的,留在记忆里的哥哥朱讼所传授给他的。利用能力让自身化为循环装置,以皮肤吸收附近的空气,让它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再排出去时,就可以用能力将它们变为任何元素,这样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如化工厂一般,在体外制造一切元素。
朱诩的上衣已经烧尽,而那持续不散的白磷,也如飘带和光相般,尽浮于身后。
蟑螂和猎蝽都死了!我们要重新制定策略。
其余几虫以信息素无声交流道,随后,他们便各自占据了朱诩周围的制高点,伺机而动着。
“无需惊恐,我们的洗礼,照常进行。”
教主突然发话,将朱诩的注意力夺了过去。
那石祭坛上,前前后后站了七八个雍容华贵的男女,只看那打扮便知,他们非富即贵。
铮!
螽斯的音爆再次袭来,朱诩只得跃向他处,目光却是紧紧地锁在了石祭坛上,只见那祭台突然颤抖,带着整个洞穴都晃动了起来,四对位居前排的教徒掀开兜帽,露出那半人半蚁的怪脸,各自一左一右地,拽紧了地上的铁索。
轰隆隆!
那儿居然是一扇窖门?
石门已开,下面藏着的,竟是一潭如溃烂发酵了的腐血烂肉。
“不要怕,跳进去吧,接受洗礼过后,你们就是我等神教的一员了。”
教主的声音似有魔力,那方才还面带微缩的贵人,此刻竟全都失了智一般,争先恐后地往那腐血滩里冲刺,眼见着就要跳进去了!
刚刚站稳脚跟的朱诩赶忙自掌心里挤出一团燃烧的磷球,径直向着那血池飞去。
“放肆。”
噗!
火球竟然被挡住了?!
是那个教主!
他的背上生出节节利肢,竟是根前前后后有十几个关节的粗壮蛛腿!那节肢将火球打散之后,便立刻原路返回,钻回了教主的背后,就仿佛它从来没有钻出来过。
朱诩尚未回神,几团白影便直冲向他脚边,他及时闪躲,却不料那东西居然如胶水般四溅开来,只是沾到了他脚底些许,竟如活物般四下生长了起来,是蛛丝!正攀着朱诩的小腿,一路往他身上蔓延!
他难道不知道我身边全是火吗?朱诩心想。
可周围几个虫人却不肯放过哪怕一秒的机会,蝎子、蜻蜓、螳螂、毒蜂倾巢出动,各自伸出自己的螯、爪、刀、刺,直扑朱诩身边!
一群蠢货,朱诩下意识点火,却突然后悔!
“该死!”
轰!!!
剧烈的爆炸吞没了朱诩,纯白的浓烟淹没了半个洞窟,那蝎子蜻蜓几人却只是假动作,哄骗朱诩点燃蛛丝。
朱诩也意识到了蛛丝里的刺激性气味,却因经验尚少,未能参悟其中陷阱,那是气步甲的毒液,在合适的条件下,足以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一只拇指大的气步甲所喷出的毒液就已经可以烧熟一片同体型的昆虫了,这变异过的,比人还大的步甲虫人的毒液,只会更加剧烈、更加致命。
待那比掀了醋坛子还刺鼻的浓烟散去半数后,朱诩的身影,也无力地跪在了石像上。
奏效了吗?
信息素在沟通着。
“好样的,我们许久没这样配合了。”
“这孩子尚且年轻,战斗经验比我们几人还是差了太多。”
“才这等年纪就如此强劲,竟然折了我们这两员大将,若将他投入洗礼池里,保不住会生出我们盼了半辈子的‘伪神’来!”
“你们是怎么想出这办法的,蛛?”
“是步甲想到的,之前他...等等......好像有...”
扑哧!
“蜘蛛?怎么了?”
白雾之中无法确认对方的位置,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已经收不到蜘蛛的信息素了。
而那爆炸中心的朱诩,也早已消失不见。
“他在我的一点钟方向!”
苍蝇的复眼中倒映出无数于烟雾之中飞速闪过的身影。
“不,已经到你背后了!”
蝴蝶的信息素分享道,她在混战之前,就将无数鳞粉撒满了洞窟,虽然刚才的爆炸烧毁了不少,但依然能将那振动传回她的大翅之中,这是实时共享的感官,比苍蝇的视力还要灵敏。
只可惜,你看得再准,身体反应不过来,又有何用?
蝴蝶话音刚落,她的信息素就在众人的脑海中消散了。
紧接着,是步甲的,又几乎是同时,蜻蜓的信息素也消失了。
“在我这!”
螳螂突然发话,紧接着便是不绝于耳如乱弹琵琶一般的金属碰擦声!铛铛铛!嚓嚓嚓!
浓烟已经消散近半,朱诩双拳与螳螂双臂交错撞击,两人是于半空之中碰上的,而这数秒的对拳,居然让两人如打破了物理学规律一般几乎是飘在了天上全力互殴!
铮!
两抹白光飞离烟团,径直楔进了洞壁里。
是螳臂!被折断了!他们看清了是什么,却也收不到螳螂的信息了。
“你是这里面最强的。”
朱诩落回石像头顶,随即将螳螂扔飞一旁,转而重新看向血池。
不好!已经有一对男女跳下去了!该死!
朱诩赶忙跃向石台,却突然感受到了身下的气流!
那团被烧成了焦炭的蟑螂!居然又以新干线一样的速度,将朱诩顶到了洞顶!
同一招上栽了两回,朱诩瞬间又恼又耻,一手钳住了蟑螂的脑袋,就要将他那明明还是人头,却生着蟑螂口器和触须的丑陋头颅连根拔起,让他再也复活不了。
而那蟑螂却没再逃跑,反而是死死地抱住了朱诩的腰,连信息素都忘记用了,全屏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飞蛾!连我一起!用那招杀了他!”
什么招?
朱诩心底突然莫名地发毛,刚要扯开蟑螂的手臂撤离,就见两团看得见的音爆直冲而来,将他和蟑螂一起重新按回洞顶,那蟑螂明明已经被压到不成人样了,却还是拼着命推住朱诩,他们究竟是为何这样拼命?
嗡!
眼前突然显出两副血淋淋的大眼!占据了朱诩的全部视野!
他赶忙闭眼,可那对招子就是烙进了朱诩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
“诩儿,在京城过得怎么样啊?好久没回来见妈妈了。”
“妈妈...”
“对了,你爸爸他恢复过来了,跟妈妈一起过去吧。”
“哦...好的,妈妈。”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窗户外是白茫茫的,院顶的天空也是白茫茫的。
没有云彩、没有蓝天、没有太阳,就是白茫茫的,白得像灯,白得像雾。
妈妈的脸那样高,怎么抬头都看不清楚,越仰望,视角反而就越低,还是说,我越抬头,妈妈就越来越高呢?
“哼,你这孩子,也是有出息了。”
爸爸在看报纸,报纸上什么内容也没有,也是白茫茫,倒是仔细看去,能看见几个大字。
鋈镒牚斚鈇齮迒。
上面就这么几个字。
哦,原来是“鋈镒牚斚鈇齮迒”啊,好久没去过那里了。
我终于到家了,这几天真的好累,真不想工作啊,我只想像小时候那样,和他在院子里看看蚂蚁,看看时不时从院墙上头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儿。
他总会告诉我,那是什么鸟的。
他是谁来着?
虽然有时候,他也总是说错。
他是谁来着?
但也正常嘛,他就是喜欢在我面前装成熟。
他是谁来着?
那天飞过去的明明就是喜鹊,他非得说是燕子。
他是谁来着?
我明明就认识,却还是听了他的话,把这鸟当成了燕子。
他是谁来着?
后来,还在学校里叫人笑话了,他还骗我,说是同学们也不知道。
他是谁来着?
他还给我看过,用指尖捻出的一小串电弧,将天上的鸟儿打落下来给我细看过。
他是谁来着?
他比我厉害多了,每次都只是把小鸟电麻,从来没伤过它们。
他是谁来着?
哎呀,也正常,毕竟哪个哥哥,不想在弟弟面前装得像大人呢?
哥哥?我看见你了!你在吗!
“朱诩,你来这里干什么!回去!”
染血的双眼瞬间破碎!
眼前的巨蛾当场吐血落地!
朱诩这才呕出一口发黑的脓血,随后跟着那还贴在自己身上的蟑螂人一起坠向了地面。
“雷车动地电火明!”
朱诩强咽下尚未吐尽的淤血,双手中竟生出节粗如长蛇一般的电弧来。
他释放能力时的念诗,与刘苌青的奏乐、嬴以威的挥手一样,其实是释放能力的“快捷键”。提前在脑海中将某一需要大量运算的能力行为,设置好指定的行为或者文字,便可以有效减轻大脑的负担。
诗句落地,朱诩手中的电弧如长鞭般顷刻甩出!上一秒还在朱诩手心跳跃的它,下一秒竟然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么一道灯火通明的白光闪过,角落里伺机而动的蝎子就落了地,连挣扎都没有,就那么被电死当场。
“呜啊啊!和你拼了!”
苍蝇与毒蜂同时发难,毒蜂扬起冒着绿烟的毒针,苍蝇鼓起不断抽动的大腹。
咻咻咻!
数十发穿甲弹般的毒刺,与一团团生着尖牙利齿的香蕉大小的蛆虫自左右两侧同时袭来。
然而,只一阵滋滋夹着轰轰声,那毒蜂与苍蝇便同时落了地,一个浑身冒着电火花,一个浑身燃着惨白的火烟。
嗡!
声波再次袭来,然而它却被一道利斧般的电弧,连着那摇动双翅的螽斯一起,拦腰斩断。
只可惜,被那飞蛾致幻的几秒内,那些官员早已在教主的催促下,全部跃进了血池。
那血池里漆黑的拳头大小的幼蛆,一个个如见了鲜肉的饿狼般死命地往这些落水者的嘴里钻,谁嘴里钻进去了一个,其他的便会放弃目标,转而去围攻那尚且未被攻陷的口腔。
眼见几人已经无救,朱诩便铁下心来,直面着那死了十二个亲信也面不改色的秃头教主。
幸得雷电之力,他终于能悬停半空。
朱诩浑身已经合金常态化,又在那金属之上闪烁着丝丝电光,背后的磷火在电弧的拉扯下,成了环绕背身的火环雷鼓,他双眼变得如炬,黄发飘得如云,全然是壁画中走出来的司雷之神。
他单手直指教主,轻声说道:
“下一个,就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