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饥饿的饥民,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毕竟此时正是崇祯元年,孔有德还没有亲眼目睹过那规模庞大、如同蝗虫一般肆虐的陕西流寇。
因此,他并不清楚当流寇成势之后,将会变得何等强大。
史书上所记载的前朝流寇暴动以及千里饿殍遍野等惨状,终究只是纸面上的文字,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了,无法让当下的人们真切感受到其中的残酷。
不能说统治阶级,掌握生产资料和工具的士绅地主们蠢笨如猪,他们只是反应迟缓一点,他们祖辈都是这样对待穷人的,都没有出了差错,为什么到了他们这一代,就会被推翻呢?
而在地方上,真正令人畏惧的并非这些饥民,而是那些宗亲士绅,尤其是那些开口闭口都是圣人之道、之乎者也的读书人。
文贵武贱已经成为汉人王朝发展至后期的一种通病。
尽管崇祯皇帝的新政在京城周边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但对于更远的河间府吴桥县来说,却难以感受到他整顿新军的决心和举措。
更何况,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县城以下本就是那些士绅们的天下。
那些士绅闹破了天,只要不危及到县城的安全,那大明的天下就是海清河晏。
在孔有德的部下中,有一名叫做卢汉的小队官,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馋意,想要前往十里铺的集市采购一些食物,顺便若是能够弄到一些美酒,那就更加爽快了。
这些天,他们这些人就没有得到外面的补给了。
原来,四千大军到达吴桥县后,由于早期有辽东灾民移民到此地,导致当地百姓对操着辽东口音的士兵十分排斥。
自后金崛起以来,每次朝廷在关外战事失利,广宁惨败、浑河血战,沈阳卫、辽阳、鞍山、抚顺失守,都会有大量的辽人通过山海关或海上,迁徙至京畿地区和山东地区,朝廷也没有合理的安置政策,使得当地人与辽人的矛盾不断激化。
如今,这些士兵来到此地,却遭遇了罢市的待遇,连集市里的商人都拒绝向他们出售物品,这无疑给军队带来了不少麻烦。
四千兵马中,有不少低级军官都是出自东江镇,操着浓浓的东北关外口音。
不过幸好勇卫营出征时都会自备七天的干粮,所以即便无法购买物资,也不至于影响行军进程。
只要熬过今晚,明天大军开拔,就能离开这个令人不快的地方。
为了尽快南下平定骚乱,孔有德等人决定暂时忍耐。
然而,将军们的决定有时并不能完全束缚住一些底层的小军官。
只要他们不被军中的巡察发现,同袍们通常会帮忙掩护。
下定决心的卢汉,佯装成采购物资的模样,成功地混出了军营。
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十里铺的集市,这个地方位于河间府,人口密集,同时也是四方客商的必经之地。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庄,但却有一条常年设立的集市,就在那条南北走向的大街上。
卢汉身穿鸳鸯战袍,普通百姓自然不愿意与他打交道。
只有当地王象春的儿子王开进所开设的一家杂货店愿意接待他。
然而,即使是这家杂货店,在接待完后也开始仗势欺人。
店里的伙计根本没把他这个孤身一人的士兵放在眼里,竟然用一只所谓的“二十年的老母鸡”,将他裤兜里的一柱银币全部骗走。
卢汉被气得不轻,他忍不住想要上前与对方争论几句。
毕竟,他 这一柱银币可是二十个银元,可以在京城的醉仙楼摆上一整桌丰盛的酒席了。
然而,那个伙计却将小厮的八角帽戴得歪斜,还一脸正经地胡言乱语起来。
\"军爷,您见识广博,来自京城,自然是见多识广。
俺们这个十里铺的小乡村,民风淳朴,大家都没什么见识,但俺绝对不会欺骗您。
俺不清楚京城醉仙楼里的酒席到底需要多少银子,但俺知道您手中的这只老母鸡究竟值多少钱。
您仔细瞧瞧,这可是有着二十年寿命的老母鸡啊!
往后活的时间会更长呢。
您去问问,整条街就只有这么一只老母鸡,别的店家可都没有呢。
有句话说得好,鸡生蛋,蛋生鸡,这样循环下去,将会源源不断。
军爷,只要您把这只老母鸡带回家,再给它找一个公鸡伴侣。”
“这位军爷,小的可没消遣您啊!
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您想想看,这只母鸡,您要是能忍住几个月不吃它,等它下蛋孵出小鸡仔,那可是源源不断地财富啊!
到时候,您不仅能回本,还能大赚一笔呢!
小的这么说也是希望您能多子多福、长寿安康呀!
小的不求别的,也不奢望军爷您的报答,只要军爷在外面多说说俺们王氏杂货铺的好口碑,小人就知足了”
此时,杂货店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听到伙计这番嘲弄的话语,人群中不禁发出阵阵窃笑声。
而那歪帽伙计身边的几位伙计和掌柜则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卢汉不是傻子,他毕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一直在东江镇跟随孔有德经历风雨。
他见过无数像杀星一样凶猛的女真人,也曾亲手杀死过女真人。
从孔有德还是个把总开始,他就一直跟着他担任小队官,如今孔有德已成为游击将军,而他依然只是个小队官而已。
从这里能够看出卢汉的脑子,有时候确实是不够用的。
所以卢汉听了那歪帽伙计的话,憋得脸通红,才憋出了下面的几句话。
“混蛋东西,竟敢拿话消遣老子!
你们这些家伙敢讹诈老子,难道不知道老子是谁吗?”
卢汉心里憋屈万分,只想夺回被身后掌柜紧紧捏住的银币。
卢汉心中一阵憋闷,他没想到自己作为皇帝亲军的勇卫营,到了地方上,竟然会受到如此对待。
他愤怒地盯着对方,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腰牌,准备亮明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