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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下来。

朝政上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皇帝连着大半月都未踏入后宫一步,便是最疼爱的六阿哥也就见了一面,但是观前朝,又并未有什么风声传出,倒是怪了。

永和宫里桂花尽开,已经将近中秋了。

今夜注定难眠。余莺儿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了。

夏日的奏章总是很长,拖着热气的尾巴不肯离去,八月里的金光依旧那样滚烫。

只不过蝉声消停了些,虫鸣也渐渐弱了声音。

黄昏时候下起雨,突炸响的雷声威势骇人,天际翻滚乌云,以为即将倾倒一场风暴,不想最后稀稀拉拉地落下,打在千万枝叶与檐墙黄瓦上,雨点绵长却小。

落雨溅起灰尘,飞尘又被雨砸下,没浇透的雨,使得到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泥腥味。

年世兰再喝下一杯热茶,莫名的情绪依旧没得到半分缓和。

她状若发呆,出神望着窗外雨景。

不知怎的,今日心悸气短,频频不安。

许是许久没下雨了,乍听着风雨的簌簌声,竟叫她有些风声鹤唳。

到了晚上,她被雷声惊醒。

睁眼,心跳不可控地狂跳。

她慌张起身,扯开一角帘帐,环望四周,烛光昏蒙,雨还在下。

颂芝还蜷缩在睡,雷声不大,是她今日草木皆兵。

闭眼平复,她叹自己今日的反常。

但愿没事。

但愿都没事。

-

鲜红的血从断裂的脖颈处顺流而下,雨水冲刷,湿润脚下寸寸砖缝。

狰狞面庞,死不瞑目。

雷雨交加,更添一分可怖。

年羹尧高高举起尚还鲜活的头颅,夜里电光划过,照亮他手中,敦亲王的骇人脸孔。

他竟然直接斩杀当朝亲王,取其首级,振臂高呼。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漆黑的兵甲泛着冷光,年羹尧部下皆挥舞兵刃,于深夜高颂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敦亲王部下见主已死,群龙无首,一时骇然。

年羹尧高声呼喊。

“本将杀乱臣贼子,尔等自降,归顺吾皇,吾皇仁厚,必不滥杀!”

谋反之人本在今日,于半夜里,守卫最倦怠时分,直攻紫禁城,率先擒王,不想发兵之际,横生变故。

一暗探悄然靠近,乍见这一幕,惊愕失色。

怎么回事?!

敦亲王已死,其部下臣服。

年将军,难道是皇上故意安排?!

他的身后是另一支蓄势待发的精兵。

他急急回去,禀告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

-

养心殿。

年羹尧甲衣未卸,深深跪在地上。

他一心为大清,铲除异族无数。从往日明知故犯,是为蓄意敦亲王上钩,再到如今隐忍数年,终于一举拿下叛臣,字字泣血,自陈其罪,表其忠心。

兵符,头颅,密信的罪证,皆呈于案桌上。

“请皇上降罪!罚臣隐瞒,调兵,擅自斩杀亲王之罪!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但请皇上看在臣虽然愚不可及,但对皇上一片忠心,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微薄力量,恳请皇上不要降罪于臣族人,若能如此,臣便是死也无憾!”

不可一世的年将军诚惶诚恐跪伏,竟也懂得识时务三字,明白君威至上。

帝王居高临下看他,一时并未言语。

这个结果,它亦是始料未及。

他沉沉的目光盯在那块兵符,又短暂停留在那颗并未遮掩,狰狞无比的头颅上。

除了被人反将一军的憋屈不悦外,他又是何等的畅快。

敢冒犯帝王,只有一个下场。

一条老八的走狗,曾疯狂撕咬过他。

现在,这条狗死不瞑目的惨状,叫人心头舒畅。

又并非死于他手。

他轻而易举脱离了再一次杀害手足的恶名。

收回了皇权最为忌惮的虎符。

而一个呕心沥血扶持他登基的,失去了所有兵权的人,自是大清无出其二的功臣,他素来爱护良将,贤名在外。

他微微呼出口气,目光转而可惜,似颇为感叹看着年羹尧。

“老十一步错步步错,多年来,朕都念及手足之情,屡屡饶过,不想他却如此不知悔改,竟敢擅自谋反。”

“你平叛有功,斩杀乱臣,收服兵队,此前种种不过是为大清忍辱负重,事出有因,朕又怎么忍心苛责。”胤禛说,“你是一路陪朕走来的人,朕从来最信任不过,大清边境若没有你,朕又怎么能安心。”

他微扬了扬手,苏培盛很快将兵符拿起,恭敬递回年羹尧身前。

年羹尧深深躬着脊背,手重重压在地上,迟迟没有动作。

胤禛见状便劝道:“你方请罪,说羞见天颜,有愧于朕,是以不愿再领兵镇关。朕向来赏罚分明,你此番为我大清殚精竭虑,除去祸患,朕才应好好赏你才是。大清的边境安定,百姓安居,少不了将军。”

话里似乎十分强硬,想要他继续领兵。

年羹尧心里无比清楚,他拿了,就是死。

皇上收回兵权当名正言顺,他此刻刚平叛立功,却即刻收回他的兵权,皇上此举便如过河拆桥一般,受人诟病,百姓非议。

皇上是在告诉他,让他自己将这个兵权,名正言顺的,令人无从非议的交上去。

明君怎可恶待功臣?

皇上是明君贤主。

“臣愧不敢当。”年羹尧磕头请求,“请皇上恕臣无礼。”

话落,他直起身,卸了甲衣,褪了内衫,

纵横伤疤,触目惊心。

“臣屡屡刀口逃生,身上的伤从未断过。”

有几道能见曾经必然深可见骨,留下的瘢痕紫红一片。

“流血受伤,臣为将军,从来无所畏惧,可多年征战来,也抵不过岁月侵蚀,早已经虚空了身子,如今———”

似又是无奈的一声。

“膝上更是再无行军之力。”

他艰难站起,膝处竟然晕染一团刺目血迹。方甲衣着身,并不明显,没了遮掩,能见鲜血淋淋。

“臣斩杀敦亲王,交锋之际,他知臣膝盖多年老伤,予以重重一击,筋骨断,血肉糊,半残之人,何能担以重任?”

“快传太医!”胤禛瞳孔微微一缩,而后起身喝道,“你受伤竟也不曾跟朕说,苏培盛,还不快扶将军坐下!”

“宫中太医尽全力,必然能保将军恢复如常。”胤禛说。

年羹尧拱手,“皇上的心意臣无以为报,可臣的身子臣心中有数,膝上旧伤多年来反复不断,又有这一遭。即便侥幸恢复一些,臣行军打战也是有心无力,将士们如何能够对臣服气?岂不辜负皇上期许。”

“还请皇上体谅臣,留给臣一些体面吧。”年羹尧说,“臣戎马一生,与家中聚少离多,对夫人也十分愧疚,臣如今身子不好,难当大任,皇上励精图治,我大清人才辈出,必然有许多青年才俊一片忠心,想要为大清建功立业。”

胤禛见他执意如此,无奈叹气,也作罢。

那块兵符重新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案桌上。

“你为我大清浴血奋战,战功赫赫。朕一直视你为大清的股肱之臣,更为朕的家人。”

他几句落定结局,“你因公负伤,无法再战,是大清愧对你,朕会给你无限荣光,安养天年。”

“臣及全族,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年羹尧坚持起来跪下,十分恭敬。

天子许诺,便是旧罪一笔勾销,他里放下一块巨石。

谢恩起身时,眼神轻轻掠过那颗头颅,更是彻底放下心。

贵妃说的对,敦亲王必杀,而且必然要死于他手。

他们共同逼死了隆科多,令天子蒙羞。

只这一罪,抵过千罪万罪,他逃无可逃。

不能活捉,不能让他开口。只有敦亲王死了,死得干净利落,才没有暴露自己的机会。

至此,他总算没有成为年家的罪人,他就等着,等贵妃出手,妹妹延续家族荣光,他们年家,依旧是无可匹敌的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