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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日。

一早,再次莫名死亡的百姓,彻底打破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平静。

另一处集市上,摆放着几具尸体,死状可怖。

听死者亲朋好友惊声,依旧是曾大肆宣扬过那事,口舌难听的。

连续两日如此。是在示威,抑或是别有用心之人与朝廷作对?

有人能察觉似乎太过刻意为之,并非朝廷手段。可大多百姓已然开始害怕,京城再次人心惶惶。

尤其拖家带口一身牵挂的,一时间甭管什么真假,谁又没说过几句,赶紧地大门一关,躲在家里,是一点不敢出去。

私下里暗暗痛骂朝廷的也不少。

而这几日民间的消息早就吹进行宫里。

殿中是浓烈的苦味。

太后沉沉闭眼,昏睡于床榻之上气若游丝。皇后在旁侍奉汤药,一口也喂不进去,她望着自个姑母随时都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脸色难看至极。

她怎能不害怕。若太后倒,还因着这样的事死得不光彩,她与太后身上流着大半相同的血,荣辱与共。此前她能得太后庇佑,皇上看重,这时自然不可避免就会被皇上迁怒,再想及虎视眈眈的皇贵妃与昭贵妃二人,更是心下不安。

太医跪在地上,也是战战兢兢。

“太后到底怎么样?”皇后压了气说话。

“回皇后,太后她身子本就弱,一直将养着。一时受了刺激,心绪震荡,这么久以来又无半点回复,药也不大肯喝,现已伤及根本。”

这几日太后每每醒来,便问皇帝是否来过。

无一例外,没有。

亲儿子的嫌恶,似乎令她雪上加霜,人也更见虚弱。

那些疑心血脉的糟污传言,皇帝怕是怨极了自己。

她噩梦缠身。梦见死去的纯元,死去的皇孙,死去的先帝。

似乎都在指责她是个恶毒至极的女人,所以曾经做下的孽,都一一应回来。

她的十四被终身幽禁,皇帝也嫌弃她这个生母丢人。被自己亲手送上皇后宝座的宜修作恶多端,害死了多少皇孙,她却包庇纵容,如今皇后也一点点遭了厌恶,恐怕最后也逃不过凄惨。

外面流言已起,私通臣子,背叛先帝,再怎么平息,再怎么布告天下,在旁人每每提及当今太后时,她永远逃不过这个污点,能平口舌,但人人心中都会留下痕迹。

乌雅氏、乌拉那拉氏,终究难以保住这份荣耀。

太医再一次去了勤政殿,皇后也派了剪秋来。

苏培盛犹豫再三,这节骨眼上实在不敢提。

张廷玉大人刚来回话了。

现在不止是散布谣言之人已死,查不下去,更极有可能为准葛尔部落蓄意谋划。原本这些难听的口舌终于断了,连着两天宫外又突生变故,连续死了无辜百姓,民间人心又开始动荡不安。

皇上刚发了一通大火。

还没好转一丝,紧接着,夏刈也来了,带来了极坏的消息。与隆科多共处一室的外邦女子,那名舞妓,也自尽于房中,无声无息服毒,夏刈想救也无力回天了,且期间并未见任何人与之联系。

一个散布谣言者,一个极有可能探听密辛者,全部自尽,没留下一丁点线索。

龙椅上,是声声沉重呼吸。

压抑至极。

良久,他开口:

“苏培盛。”

“奴才在。”

“有件东西,你带给隆科多。”

胤禛随意指了指殿中青烟袅袅的香炉。

祭死者,坟前上香。

苏培盛脊背猛然一凛,“是。”

“朕的舅舅一向聪明,他会让朕放心。”胤禛平静说,“也会让佟佳氏一族放心。”

他甩了甩手中的佛珠,安静的殿中珠子碰撞之声,清脆。

胤禛闭了闭眼。

隆科多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借吏部尚书之便,多次擅自对官员直接任命,藐视皇权,安插党羽,排除异己,朝中有人敢弹劾年羹尧,却无人敢弹劾隆科多,在文臣中植根可见一斑。

年羹尧与他,这两人,居高自傲,所犯累累罪行他一清二楚,不过是一丘之貉。

所谓成功易,守功难。

只不过因着隆科多到底是名义上的舅舅,又无兵权,不比年羹尧手握重兵,明目张胆放肆,令他寝食难安。是以即便要除,他也只是盘算着料理年羹尧后再与他秋后算账。

如今既见了准葛尔如此不安分,他们虽区区草原部落,还没成大器,但若是一朝发难,也不得不小心应对。大清良将难求,年羹尧虽屡犯大错,可目前尚还忠心,又有他一向看重的年世兰在宫内,也还算可用。

暂时便不好动。

至于隆科多,他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他既然引出一场风波,牵连旁人性命,自然要用他的血来祭。

近来,城中的守卫又多了。

日夜不停巡逻,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每个百姓入梦,总算再没出人命了。

至于是谁杀的,菜市门口悬挂几个血淋淋的首级。

枭首示众。

朝廷说这便是真凶,乃曾经被杀的流寇之后,对大清怨恨,此番是故意毁坏朝廷声名。

朝廷不忍百姓无辜死亡,担忧或许流寇后人还有余孽,是以加强巡逻,保护百姓。

张廷玉手段高明,无罪之论依旧立得稳直。

真凶当然没有抓到,不过是一个警告,兼之树立朝廷威信的手段。

若是万一再起了人命,便可顺理成章说是其流寇余孽。

几个准葛尔细作伪饰得很好,搜城也没逮到他们。只是如今形势愈发紧张,他们也不敢再起异动,百姓们听信假话,生怕真有余孽,个个防备心重得很,看见生人都要仔细打量。邻舍四边认识的都互相帮着防那些眼生的,平日不怎么说话的,他们就住在闹市中,再敢动手就是自寻死路。

如此便平静许多。

几日后,臣服大清的几个部族,派使者前来。

正巧蒙古与准葛尔同一日到。

他们被宣召大殿,一前一后。

蒙古使者一说有谣传被有心人传到部落,现已经彻底平息。二说蒙古部落与大清一心,若有异心者想起烽烟,蒙古必将尽力襄大清诛之。

此举是在表忠心, 这番谣言意在动摇民心,一说明此番非蒙古所为,二暗示或许是其他部族所为,三则表明可以助一臂之力。

准葛尔虽然臣服,但近年来不安分也不是一日两日,蒙古心知肚明,大清自然也是。同为草原部落,若是大清有意趁它还未成大势时歼灭,蒙古愿意一助,届时难免损伤,最好便能叫它侵吞一二。

蒙古的态度无疑让胤禛宽慰些许,蒙古使者表完态度后,再恭敬转说王爷对皇上的多番关心之语,胤禛与他聊得相谈甚欢。

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响彻大殿,足够有心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刻后,蒙古使者迈出大殿,候在殿外的准葛尔使者看了他一眼,擦肩而过时,嘴里似乎在说,孬种。

他自然没说出声,惹恼蒙古,只是心下忿恨不已。

他们故意把消息带去蒙古,本以为今日有得皇帝难堪,谁知蒙古兵强马壮却还是甘愿做人附庸,真是丢了他们草原的脸。

胤禛看着进来的准葛尔使者,眼里一瞬尽是冷意,很快也恢复平和。

准葛尔听着似乎言语恳切,其中却包含恶意,暗讽嘲笑。他们恳请大清皇帝尽早平息此事,以儆效尤,不要寒了准葛尔子民的心,使刚和亲不久的固伦公主遭受非议。又磕头,言明他们敬畏天子,爱戴公主,相信皇帝能平准葛尔部落人心。

以看似真诚姿态,一暗指皇帝无能,二表明该谣言在准葛尔人尽皆知。

字字往胤禛心里刺。

但他面上平和,甚至微微带笑,回答得无懈可击,令人只见天子威仪,不见半分失态。

胤禛最终还是没有将此事与准葛尔问罪。

见了准葛尔这藏不住的得意洋洋,倒像特意赶来笑话的模样,他心里已有八九成认为就是准葛尔起的祸事。

那些种种指向准葛尔的证据,想来好像太过明显又使人起疑的证据,焉知不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好加以狡辩是有人陷害。

这个部族,说到底,就是自恃日渐兵马强盛,已有不臣之心。

问罪与否,意义不大。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该不该,这时候起战事。

若是要打,这个罪名是时机。

若不是不打,说到明面上若得不到妥善解决,反倒叫其他部族笑话。

况且年羹尧,实在不宜再有军功。

年羹尧可以是威慑,但他不能再功上加功。

蒙古的一番暗暗请战的话,也足够暂时震慑准葛尔。但蒙古的心思,他也知道,想顺势吞并准葛尔这个近年来资源颇丰之处,他绝不会允许。

如此维持,也好。

这个悬心民众许久的事,在正月二十五日,终于落幕。

这日,谣言案破获,罪犯当街处死。

一共八人,鲜血直流,染红了街。

群民愤慨,纷纷咒骂。

其余无辜者得以释放。

城门打开,欢呼声起。

准葛尔细作看到了部落的暗记,知道此事了了,跟此前一般,继续隐藏在热闹中,像个普通百姓。

他们不过就是想看大清笑话。

没成想不够精彩。但此时也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不过日后正好以这个由头开战,名头他们小汗王都想好了,就叫清吾国血脉,铲大清孽障。

风吹过,拂过长街,沾上了血腥气,风声快无的时候,抵达了一等公府邸。

二月初九,隆科多因病而亡。

本积劳成疾,又遭小人诬陷。皇帝感念忠臣劳碌一生为国为民,予以厚葬,特追封谥号“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