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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中夜变,大雨如决渠。

应该破晓之际,此时却黑云遮蔽,不见天光。

“何事?”胤禛摩挲两下手,缓步坐上龙椅,自上而下的目光沉而威慑,“能叫你失了分寸,急急前来。”

张廷玉跪在地上,深深伏地,话音有力,“请皇上恕罪,此事之险更甚边境万千敌兵。微臣不得不前来回禀。”

他直起身,从宽大衣袖中取出话本,作上呈之态,脸色肃然。苏培盛走向前接过,薄薄的本子如千斤重,压得他背弯曲,手也细微绷直。

他无比清楚,一场危机将猝然而下。

在张廷玉大人眼中,这一场阴谋,只不过是有心人蓄意抹黑皇家而编造的内容,旨在动摇江山,最重要的就是平息谣言,抓住幕后之人,一切都还有章法。可大人不知道,真正要命的是,这不是子虚乌有的捏造,是事实,私通,本就存在。而皇上,心知肚明。

叫天下人非议的滋味,便像是被人赤裸裸扒出最难以忍受的耻辱秘密,随处的唾沫星子,无意揣测的一言一语都是直直往皇上心里最痛处、最恨处戳啊!

他半点都不敢沾染。

苏培盛面色如常,手上那点紧绷极快放松,他将册子平稳自然递给皇上。因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该知道。这事,他自然是没察觉分毫的,又没传进宫里头,这宫外之事,该找朝臣,跟他一太监总管有甚关系?

“后宅密事,卷三。”

胤禛拿过,扫了一眼,此时还未觉察不妥。

他随意展开几页,起先只是皱眉,能见故意冒犯名讳之罪。手上快速翻动,一目十行,将到这册尾声时,他平静的脸色却在顷刻之间如被泼墨一般暗沉,只看见三月初三上巳节,便叫他浑身如置冰窟,再翻,直至看到:

“脚下花灯,耗费心血,可怜他思念母亲提早躲藏,未料惊喜碎成一地,无意探见银乱,令他目眦欲裂。

无措,惊慌,害怕,震怒,又有一种劈头盖脸的屈辱……

颠鸾倒凤的两人情意浓烈,只顾缠绵,不曾发现一双年幼的眼,将他们的苟且尽收眼底……”

应争,钶铎,晨婢,书页被攥成一团看不清的皱巴纸张,这上面字字句句皆在讽刺他,讽刺他这个天子的颜面!

皇阿玛,他也是天子啊!

那夜,隆科多与皇额娘……

那些被刻意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无边腾起的怒火叫他双眼充血,目眦欲裂。

记载他一生耻辱的册子被狠狠扫在地上。

帝王失态地推翻了案台,笔墨纸砚砸落一地,明黄的奏折在翻滚间沾上了黑漆漆的墨汁,静静躺在污黑之上。

像是他这个九五至尊,抹不去的,有污痕一生。

他死死看着那明黄一色上大片的、狰狞的黑迹。

他控制不住踹翻了身边所有一切,地上一片狼藉。他胸腔急剧颤动,向来威严的帝王,立着的身躯像在微微发抖。

外头又是一声轰隆,惊雷像是活生生从耳边炸响,如巨石自天滚落,雨声连带着也狰恶可怖。

紫红电光倏然划过,一瞬的明光,照亮这位天子脸上,犹如恶鬼一般阴沉恐怖的模样。

或许是急火攻心,他的声音像是怒火直接撕开胸腔般喷薄而出,响彻大殿,比雷雨声更重。

“放肆!!朕要屠他九族!”

“九族!!”

“放肆!!!”

“都该死!!!”

天子吼声在宽阔的殿中荡出回音,连同窗外雷雨声,破风箱般沉重的喘息声交织,令这一方天地将要窒息。

苏培盛早已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砖石,汗湿了一点内衫,一声不敢言语。

张廷玉心惊下却是错愕,他似乎没料到,眼前像是气急败坏的一幕。

几声吼,倒像是抽干了所有精气,胤禛跌坐在冰冷的龙椅上。

宽大沉重的案台倒地,只剩后头藏不住的龙椅,没了遮掩,天子之威似乎也少了不可侵犯的神秘,一张雕龙的座椅直面殿门,龙椅上的所有都被窥见,无处遁形。

他手抬起,金线织就的五爪金龙跃然翻飞于衣袖之上,他伸出一指,直指张廷玉。

“查!给朕查!不惜一切代价!”

“朕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张廷玉惊恐抬头,心下转过无数念头。他此刻,甚至都还没出口,昨夜民间的种种事由及人言猜测,只是一本册子,一些编造的污秽的内容,就能叫皇上失态如此。他清楚皇上会极其动怒,可皇上的模样,似乎不仅仅是声名被污的暴怒,倒更像是被人狠狠踩住痛脚一般……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也竟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殿内良久无声。直到在剧烈喘息声中,胤禛自己慢慢,稍微平静下来。

他的声音沉闷至极。

“张廷玉,你一五一十的说,若敢有一丝隐瞒,不察,朕绝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