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记得,在自己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很喜欢电脑上看科幻电影。
当时电脑在家庭里已经比较普及了,他用的是一台从老爸那里淘汰下来的电脑,表面有点老旧。
打开电脑,迎面而来的是经典的蓝天白云草地壁纸,和永恒不变的“开机速度打败1%的电脑”——甚至这条消息出现的都很慢。
但他其实也蛮开心的:因为这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一台电脑。
有多少学生在小学时就拥有属于自己的电脑呢?
可以随心所欲地设置界面,下一些电脑带得动的内存不大的单机游戏,或者下载一些电影、小说什么的。
想干什么干什么!
一部电影两个小时左右,许然放假期间,一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和朋友联机打打游戏什么的,都在看科幻电影。
很快,近十年拍的科幻电影,就被许然饕餮完了。
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去看比较老的一些电影,比如《星河战队》系列。
这系列里最早的电影,拍于上个世纪末,说起来似乎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情。
除了几部大名鼎鼎的老科幻电影,比如《银翼杀手》或者《2001太空漫游》这些,这系列算是最出名的了。
它的画质也和上个世纪的那些电影一样,有一种砂石般粗粝的美感——换句话说,清晰度不高。
摇摇欲坠的老电脑,慢悠悠播放着十几年前的画质,有种穿越时空梦回从前的感觉。
《星河战队》里面的虫群,其实是一种集群种族。
虫族殖民地的“星河战队”,控制着附近的所有虫族,不管是外表坚硬的“坦克虫”,还是能发射等离子炮的“电浆虫”,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虫类。
脑虫指挥虫族执行各种复杂的军事行为,智慧非凡,但它也是虫族致命的软肋。
脑虫被杀死后,控制范围内的虫族士兵,都将陷入混乱,甚至自相残杀。
虫族士兵甚至愚蠢到没有识别敌我的智力。
这种集群意识的生物,给初看《星河战队》的许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震撼程度甚至超过黏糊糊的虫子唾液和丑陋的虫子外表。
而这些邪神信徒的模式,给许然的印象,像极了《星河战队》里面的虫群。
头目甚至不用出声,只需要一段意识的发送,他的意愿就能自然而然传递到信徒的脑海中,即使有些信徒,完全背对着他。
变异后的信徒,与其说是一种丑陋的生物,不如说是头目躯体的延展。
他们唯一存在的意识,就是纯粹的兽性,除此之外,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当头目要求它们自爆时,它们也毫无感觉地迅速执行了。
“能不能现在阻止他?”
许然跨过散落的信徒尸体,走向卫之琢,轻声问道。
“我不会。”卫之琢看上去有点尴尬,“可能,如何打断的方法还在大三教材上,在某行文字里静静躺着吧。”
“现在去打断,过于危险。”她接着说,“我不确定防护罩上,是否有邪神的力量残余,贸然打断很有可能被污染。”
“喂,那边那个,你知道怎么办嘛?”
许然朝5号楼上的黑色人影大声喊道。
“我暂时脱不开身。”
嘶哑的声音平静回复,听不出一丝波澜。
月光鸣奏曲已经接近尾声,但野兽般的怒吼依旧此起彼伏。
火墙的高度正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那边正在发生什么。
许然这才想到,他那边的邪神信徒,没有越过火墙,仍然活蹦乱跳。
而在谈话的十几秒间,血色防护罩里的头目,不管在干什么,都已经完成了,速度快得令人绝望。
防护罩的颜色迅速变淡,然后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啪”地一下,头目的身影重新浮现。
许然深吸一口气——他看上去毫无变化。
这可不是好事情。
“我刚才既然选择不去冒险打破防护罩,肯定有对付他的自信。”卫之琢贴近许然耳边,腔调很是认真,“等一下如果感受到体力迅速流失,一定要断开‘血脉相连’。”
许然刚想问“那你呢”,突然愣了一下。
这句嘱咐卫之琢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也同样已经问过“那你呢”,卫之琢并没有正面回答。
或者说,她已经回答过了。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点了点头。
头目显然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从最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此时也是一样。
他轻轻晃动脖颈,骨节咔咔作响,似乎在适应目前的新躯体,然后他双手张开,伸成一个十字。
已经死去的邪神信徒们,尸体上一丝微弱的暗红色闪过,然后钢铁般坚硬的尸体,像归巢的寒鸦,朝头目飞去。
许然吃惊地看着楼顶上的尸体,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歪歪扭扭残缺不全地朝头目飞去,死不瞑目的眼睛大睁着,闪着诡异的红光。
头目站定,似乎在闭目养神。
卫之琢没有动。
她手中的剑在急速震颤,似乎在雀跃。
许然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动,这个空档,明明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他奋力将手中的剑,向邪神信徒头目身上掷去,“当”的一声响起,下落的剑似乎碰到了什么阻碍物,从剑尖开始,片片碎裂,落在头目脚下。
血红色的防护罩再次出现,剑撞击造成的微小涟漪,转瞬即逝。
“很聪明嘛,没有骗到你们。”
头目不再假装,他缓缓睁开眼睛,嘴角肌肉抽动,扯出笑容。
原来防护罩从最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过。
许然露出一丝明悟,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卫之琢,月光勾勒出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她清亮的眸子里,银色光芒一闪而过。
不知何时,她已开启了“窥灵”,可能在她眼中,头目的周身强度从未减弱过。
尸体像乐高积木的零件,以头目为核心,一件一件拼装起来,从手臂,到腿部,头目的身体一点点增高变长,像竹节虫一样,四肢极细极长,只有头颅大小不变,立于最上方,看起来可怖又令人心惊。
他的身体高度逐渐超过了天台,最终,所有的尸体全部拼装完毕。
“可惜只有一半。”
头目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然后细长的身体变短了一些,尸体压缩着向内涌去,使整个拼装的身体变得更为坚硬。
最终,以头目为核心的细长畸形巨人,肩膀与天台平齐,面无表情的脑袋高高在上,俯瞰着许然和卫之琢。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似乎已视二人如砧板鱼肉。
“没办法了。”
许然听到身旁的卫之琢,低低发出叹息,他的心向下一沉,冰凉如坠寒窖。
“他的强度实在太高。”
卫之琢表情不变,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断开‘血脉相连’吧。”她对许然说,“时候到了。”
“体会到绝望了吗?”
头目一边说话,一边跨步向二人走来,长长的手臂舒展着,抡成一个圆,蛮横地横扫过来。
“以你们现在的体力,恐怕挥不出几剑了吧?”
他把全身的力气聚集到抡起的胳膊上,眼看着胳膊即将抵达楼四四方方的角,然后像扫除尘埃一样,扫走两个人的性命。
他们会像蝼蚁一样粉身碎骨。
然后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楼顶上原本立着疲惫的一男一女,而此时,只有一个虚弱到站立不住的男人,颓然蜷缩着蹲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发抖。
那个女人呢?
站立在天台边缘的卫之琢将泣歌扬起,不休的颤动在一瞬间停止,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向虚空中踏出了一步。
她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等她再次出现时,那柄震铄古今的剑,已经沾染着凛冽月光,满足地平躺在鞘中。
以头目为身形的细长巨人,从右肩斜着向下,一条笔直细长的线分明出现,然后以细线为中心点,身躯慢慢变成灰色的粉末飘散在空中,血红色的防护罩温柔地化开,就连细碎的六角形雪花,也均匀整齐地一分为二,渺小地化作粉末。
细长巨人的整个身体,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从中间向两边,烟一样消失地无声无息,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
头目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哀嚎。
卫之琢面色苍白如纸,纯粹得压过洁白的月光,单薄瘦弱的身形浮在半空中,衬着玉盘一样幽皎的满月,像一曲绝唱。
她静静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到来。
身体虚弱得宛如呼啸狂风中的一支干草,这种无力的感觉,令人难过,但……
这并不是死亡来临的前兆。
卫之琢疑惑地睁开眼睛,一丝牵动着别人的意识,悄悄泛了上来。
“血脉相连”,依然在稳定的运转,从未断开。
她目光慌张,扫向天台。
许然孤孤单单地坐在楼顶上,身体抖如筛糠,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脸色干枯得像死人,眼睛却璀璨得像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