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天，大雪皑皑，天地之间全是白茫茫。厚厚的积雪足有人的膝盖高，却依旧挡不住孩子们回家过年的步伐。
宝林带着二狗回到家，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不变的是李叔那愁眉苦脸的神态。
宝林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就拉着张秀花问，“妈，李叔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啊？”
“还不是瑶瑶。一直不结婚。眼瞅着都三十五了，他能不发愁吗？”张秀花觉得李建国就是想不开，“他呀，还是老思想，非觉得女儿成家才完整。你不用搭理他。”
宝林原本不想掺和这事，但是李建国等张秀花不在家，就拉着宝林和二狗诉苦。
“村里人说话太难听了。还要给瑶瑶介绍二婚男。我家瑶瑶差哪了？他们要这么埋汰！”
二狗蹙眉，当即站起来，“爸，谁说的？我去撕烂他的嘴！”
“你堵得住一个人，还能堵得住一村人？！”李建国叹了口气，看向宝林的眼神欲言又止。
宝林觉得他似乎有事的样子，她性格向来爽直，就直接了当开口，“李叔，你有话不妨直说。”
“宝林，瑶瑶和你的关系向来最好。你问问她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初恋。我打听过了他离婚了，要是她还喜欢他，我可以给他们牵线搭桥。”李建国有时候会陷入纠结，当初是不是不该断了瑶瑶的姻缘线。
宝林有点为难，“可我妈……”
“你妈……你妈思想太先进了。她不高兴就可以躲在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不行，我放不下瑶瑶。”李建国叹了口气，“你妈也难受，她是后妈，管得太严，瑶瑶会生她的气。我是瑶瑶亲爸，她肯定不能生我的气。”
宝林想了想，“我帮你问问，至于能不能劝住，那我可不敢保证。”
李建国面露惊喜，“行啊！只要你肯帮忙就行，要是她实在不想结婚，我就打消这个念头，跟你妈搬到首都，耳根子也能清静一点。”
宝林点头。
家里都是人，连个说话的地方也没有。到村子外面，村里的孩子撒欢到处跑。
宝林约瑶瑶到县城买东西，顺便去一家咖啡店歇息，聊聊最近的发展。
宝林先说了自己的近况。她退役后就一直在节目组当解说员，收入比不上珠珠，但也能实现财务自由。
轮到瑶瑶，她就用一句话概括，“还那样呗。给学生上课，带着小组做研究。”
两人不是一行业，所谓隔行如隔山，宝林也没问她工作方面的事，就是借此找个突破口，“你没遇到喜欢的人？”
瑶瑶搅动手里的咖啡，“忙着呢。没时间。”
“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初恋啊？”宝林到底不擅长迂回，直接来个直球。
瑶瑶看了她一眼，“是我爸让你来问我的吧？”
宝林打着哈哈，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瑶瑶也没生气，“当初我让他们当众给我道歉。你们都觉得我过分，其实我防的就是这一天。我也不后悔。”
宝林挠挠头，“我妈没催你。李叔也是为了你好。”
瑶瑶没有纠结这个话题，“高中毕业那年，我知道那封情书是假的，他不喜欢我，我恼羞成怒居多。后来我一直没找人谈过。有时候闲下来，我也会在想，我到底还有没有爱人的能力。于是我前段时间好奇心驱使去见了他。”
宝林眼睛一亮，坐直身体，静等她下文。
“说实话我见他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见到人，我看到一个大胖子，比有才哥还胖，脸也很油，发际线还往后移。我的滤镜直接碎了。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瑶瑶摊了摊手。
宝林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画面，如果换成她，别说爱意了，估计恨不得回去杀死那个不好好学习，只知道暗恋的自己。
“我落荒而逃，没有见他。”瑶瑶苦笑，“我那时候才知道爱情原来是那么肤浅。”
宝林张嘴想反驳，可是瑶瑶说得好像也没错。人是视觉动物，不喜欢长相，根本没兴趣去了解对方的内在。
她直接岔开爱情这个话题，“有个小宝宝多可爱啊。”
言外之意可以去父留子。
瑶瑶低头想了半天，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宝林，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喜欢跟你一起玩吗？”
宝林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咱们年龄差不多啦。没有代沟。”
瑶瑶先是点头，后是摇头，“一开始其实是因为你是妈的女儿，你做的事，我跟着做，肯定不会挨她批评。”
宝林张大嘴巴，是这样嘛，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样做最安全。可是等我长大了，我才了解这么做的背后原因。”瑶瑶不仅不慢说着自己更小时候的遭遇，“我亲妈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从小我就在她的教导下变得胆小懦弱，像一只阴暗的老鼠躲在自己的角落。我总是在衡量一件事对我有没有利。这种凡事喜欢算计的思想已经植入我的骨髓。”
宝林的性格可以说跟瑶瑶相反，她不太能体会瑶瑶的心情，就一直呆呆听瑶瑶诉说。
“结婚，生孩子。好像是每个女人都要完成的使命。”瑶瑶苦笑，“但在我眼里，我却是要先计算它的成本。我要付出什么，能得到什么。”
宝林没有打断瑶瑶。瑶瑶没有体会过爱情，让她为了虚无缥缈的爱去进入婚姻，对瑶瑶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至于母爱？孩子还没生呢，哪来的母爱？！
“女人结婚，要付出的成本太高了。”瑶瑶掰着手指头计算，“第一：我国有40%的女性患有不同程度的生殖道感染等妇科疾病，已婚妇女的患病率高达70%。第二：日本一项研究，结婚的男性死亡年龄中位数是81.3岁，比不结婚的（66.3岁）多15岁；但结婚的女性死亡年龄中位数是78.3岁，比不结婚（81.9岁）少3.6岁。第三：绝大多数宫颈癌患者都是已婚妇女。第四：婆媳妇问题。这个问题，你没有，你很幸运，但这世上像你这样的幸运儿很少。所以为了我自己的健康着想，我选择不结婚。”
宝林觉得自己现在听瑶瑶的演讲报告，这些数据她竟是张嘴就来。偏偏还有理有据，让她这个门外汉根本就没有反驳的余地。
瑶瑶自顾自说道，“至于未育。那就更是一项亏本的买卖。第一：身体健康。生育会给女性身体和生理带来双重伤害。来自乔治梅森大学流行病学家Annapollack和她的团队所做的实验，对美国近2000名育龄女性的dNA进行收集和数据分析，结果发现：生孩子会明显改变衰老的染色体终端，而且至少生过一个孩子的女性，染色体终端比没生过孩子的女性要短4.2%。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生个孩子相当于一下子老了11岁。（来自新闻）
第二：职业前景。为了生孩子，我必须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工作，我的前途一定会大受影响。科学日新月异，我搞的又是研发。慢一步就有可能落后别人一大截。
第三：社交活动。我累了，单身的我可以到处旅游，可有了孩子，我就得先顾着孩子。要不然我就是一个坏妈妈。”
最后她一句话总结，“我不结婚，我就只有不结婚这一个毛病。可我结了婚，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坏妈妈，不懂得尊重公婆，不懂得体贴老公，不把家打扫家干净，不天天在家里做饭……问题太多了，我从小就不怎么聪明，没有那么多精力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紧紧握住宝林的手，“我不结婚，我就可以像所有男人一样拥有他们的权利。可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就变成弱势群体。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才拼到现在这个位置，我不愿意为了孩子，为了男人放弃这大好局面。我的世界第一页都是我，第二页才是爸妈和你们。”
宝林望着瑶瑶久久无言。她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但瑶瑶居然想这么多。
如果抛开感情不谈，只从利益出发。婚姻生育其实对女性还真是大大不利。
宝林叹了口气，“我妈说人自私并不全是坏事。只要不伤害别人，自私一点，活得会很轻松。”
瑶瑶脸上露出笑意，“是啊。妈永远都很宽容。像她这样豁达的人，我长这么大，只见过她一个。”
她有些怅然，她小时候其实并不相信后妈会对她好。因为连亲妈都不喜欢她、嫌弃她，后妈没理由喜欢她。对她好肯定有所图。事实上，是她狭隘了，有的人就是很善良，做事讲的是问心无愧，不会因为不是亲生就故意养坏。
其实在国外时，那边的价值观跟她很相似。她其实真的想过不回国。可是想到爸妈不会再认她。她又舍不得。她知道妈的底线在哪里。妈可以原谅她自私，可以原谅她不成熟，甚至是无理取闹，但妈绝不允许她不爱自己的国家。而且爸也会因她的选择而自责。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纠结、徘徊，最终她还是舍不得。这世上只有他们对她无私奉献，不求回报，要是她连他们也弄丢了，那她真就成了孤家寡人。所以她还是回来了。
瑶瑶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妈。我、有才哥和珠珠不是她亲生，她都能一样教导。对不是亲生的孩子，她尚且如此，可我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未必那么耐心。
从古至今有那么多词汇赞美母爱，仿佛每个女性当了妈妈就被戴上了高帽子，必须为了家庭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一切，甚至她们活着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而我却恰恰是那个例外，我从小到大就最自私，最爱我自己，甚至我害怕另一个我跟我争夺注意力。我在不停地自我探索，母爱到底是来自本能，还是后天人为灌输的思想。”瑶瑶揉了揉眉心，“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结婚、生孩子。别人骂我自私自利，我承认，而且我会坚定不移走下去。”
宝林还在愣神时，李建国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双手鼓掌。宝林和瑶瑶皆看向他，“李叔（爸），你怎么来了？”
李建国指了指外面，“我刚好过来买东西，恰巧碰到你们。”
宝林有点窘，李叔这个理由可不好。明明她们出门时，瑶瑶还问过他要不要到县城，他说想待在家呢。现在却在这里，肯定是故意偷听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爸，瑶瑶也不好当众戳穿他。
李建国拍拍瑶瑶的肩膀，“你不想结就不结吧。到底是爸想得太浅显了。你以后好好工作就行。至于未来，你说得对，有钱不怕没人养老送终。”
有时候李建国在面对农村不平等，他也会迷茫。明明国家已经倡导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可还是有那么多人偷偷生男孩子。甚至是他自己有时候都有意无意遵循传统。秀花说他行动上遵循党的领导，其实内心还是保持传统那一套。
当时他是不服气的，可秀花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你给有才买房子，有想过给瑶瑶和珠珠买吗？”
那时候他才恍然大悟。他其实跟村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比他们好那么一点点。
他不懂瑶瑶在做什么，但正如她所说，她的价值不该体现在生育。她想像男人一样工作。不能失去她的优势。这世上有许多人选择循规蹈矩，可是他女儿却有探究精神，作为父亲，他为这样的女儿而自豪。
瑶瑶抱住爸爸，“谢谢爸！”
李建国拍拍她肩膀，“你要好好的。爸爸以你为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