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赵玄进了大理寺,就算是皇帝,也没有理由制止。
云亭把一切看在眼里,所有的事,和萧煜预料的丝毫不差。
他转身走入人群,骑马回府。
贺太傅正在书房坐着,愁眉深锁。
和萧煜决裂,最严重的后果是萧煜将一切告诉皇帝,那就是欺君抗旨之罪。
自从决裂,已经过了两日,皇帝却没说任何话。
萧煜并未把谋划退婚的事告诉皇帝?
还是萧煜想挑别的时机,到时再挑明好威胁他?
就在这时,贺文敲响了贺太傅的门。
“父亲,大事不好了!”
贺太傅打开门,听贺文说了皇宫南门发生的事,立刻吩咐儿子:“备马车,同为父一起去大理寺。”
贺太傅是帝师,大理寺自然不敢阻拦怠慢。
他们到时,张忠和段煦也刚好从外面进来。
李淮之将事情始末告诉几人,便开始初审。
此事关乎皇帝,主审是李淮之,段煦和张忠协助,贺太傅和儿子贺文旁听,另外还有两个主簿在一旁记录,再无旁人。
这些人他在京中时都见过,虽没什么交集,但依稀都能认出来。
根据提前得到的消息,他们都可信。
惊堂木一拍,堂中皆静。
李淮之高声问:“堂下何人,为何在皇城门口闹事!”
苍老的白发男人叩首,沉沉回答:“卑职玉山县县令赵玄,此次来京,是为状告当朝皇帝萧烨,不顾法纪滥用母族湘州王氏族亲,纵容族亲以权谋私,滥杀无辜,贪墨税银,官匪勾结,谋财害命。”
厅中众人都是见识过大案的,但是几乎把大宁所有律法全都犯了的,只此一件。
皇帝在位二十年,虽说不上有什么大功绩,与其他皇帝也不逊色。
没想到,底下竟藏着这样令人发指的事!
事关皇帝,他们不能随意轻信。
李淮之皱眉问:“凡事都讲凭证,赵玄,你说的可有人证物证?”
赵玄跪的笔直,高声道:“证据卑职已经带来了,就藏在京城外,请几位大人同卑职一起前去取。”
派人去就行的事,却非要兴师动众,李淮之不满的说:“你直接说在哪,本官派人去取。”
虽然他们都不是奸臣,但被告的人是皇帝,不排除他们徇私的可能。
他自知此事到最后,不可能让皇帝像一般臣子一样伏法受到处罚,但也要将事情尽可能闹大。
“大人事关重大!非几位一同前往,证物卑职纵是身死也不能交出来!”
赵玄布满沟壑的脸上,神色不卑不亢,满是决然。
李淮之此时才发现,赵玄口中的牙齿几乎都掉了,说话时明显会漏风。
这哪里像才过而立之年的人!
段煦和张忠也发现了。
张忠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说你是赵玄,但据本官所查,赵玄乃宁安十年的探花,当时只有二十五岁,如今只有三十五岁。你须发皆白,牙齿脱落,分明不止三十五岁。”
“你是谁!还不从实招来!”张忠冷声斥问。
“古先帝王之敬天勤民者,其孰可法欤?所谓敬天者,果惟于圜丘郊祀之际,致其精一者惟敬天欤?”
“臣闻天生民而立君,使司而牧之,君所以代天理民者也。”
赵玄道:“这是卑职应试之题和所作文章之片段,几位大人尽可细查。若有必要,卑职亦可写出全文。”
贺太傅看着堂下跪着的人,心里的疑惑变成震惊。
他瞪着眼睛看赵玄,问:“赵玄,你中探花后,我同你说了什么?”
赵玄抬头看贺太傅,双目对视,他仿佛觉得又回到意气风发的那天。
“吾愿以吾身为万民铺路,以吾心为万民立命,以吾血铸盛世太平。这句话老夫很喜欢,且以此句与君共勉!”
贺太傅看着和他一样苍老的容貌,怎么也无法和那个意气风发、心怀壮志的少年联合在一起。
虽然声音苍老了很多,还有些沙哑,但看着和那天一样清明坚定的眼神,贺太傅知道,此人就是赵玄!
“三甲的答题封存在贡院,即便老夫想阅览,也要得陛下指令。老夫有幸,与陛下一起阅览过当年举子们的文章。此人确为赵玄!”
贺太傅眼神动了动,红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短短十年,你怎会到如此境地?”
很难想象,一个容貌俊秀,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短短十年,变成如此苍老的模样!
赵玄看着贺太傅眼里的心疼,担忧,眼眶也不由红起来。
他嘴唇颤动,良久才沙哑开口。
“玉山县周围常年遭受匪盗劫掠,百姓民不聊生。后来我用尽办法对抗,却被匪盗报复折磨。他们虽然放了我,却也落下一身病,这些年同他们一起吃糠咽菜,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十年,他竟然是这样过来的!
贺太傅红着眼问:“为何不想法子传信到京中?”
“我出不了湘州,信也出不了湘州,帮我带信的人都死在路上了……”
嘴唇翕动,赵玄咬牙,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眼泪还是无声滚落。
厅中几人,除了李淮之和两个主薄,其他人都见过赵玄,心中都震撼不已。
当时他受皇帝赏识,获封翰林院正五品谏议大夫,但短短三个月,就因为醉酒狎妓被贬湘州玉山县。
所有人都当他是一朝得势,忘了初心,犯了许多官员都会犯的错。
他们没想到,赵玄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贺太傅红着眼过去,跪在他面前,像个老父亲安慰孩子样,握住他的手。
看到贺太傅,赵玄差点没忍住,他很想哭一场。
精神紧绷了十年,放开一个口子,倾泻出来的情绪快要将他压垮。
但是他坚持十年了,最后关头,他死都不能屈服。
上万人的冤屈都要他来沉冤,恶人还忝居高位鱼肉百姓,他们不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死,他也不能瞑目。
心中愤怒让他变得更理智。
他用袖子抹去眼泪,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赵玄重新跪好,把头磕在地上,高声说:“请几位大人同卑职一起拿证据!
看着他苍老却清明的眼神,加上方才听到的一切,都让李淮之震撼。
这样一心为民的人,怎么会是贪图享乐之辈!
“好!”
李淮之应声,去看其他几人的反应,众人一起点头。
意见一致,他们一起备马去城外,赵玄同贺太傅、贺文一起乘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