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大吉,宜嫁娶。
坐在梳妆镜前,许适意仍旧是感觉像在梦境之中一般,瞧着镜中那个眉目如画的人,更感觉不真实。
重生到现在一年多了。
这一年里,她不但摆脱了原来的命运,还独自来到京城,查明了娘亲被害的真相。
现在竟然马上就坐进花轿里,安安稳稳被抬到心上人的府邸做正房。
“这一切,真的如梦境一般。”
许适意喃喃着,身后传来许婆婆的念叨声: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押韵顺朗的吉祥话,被许婆婆饱经风霜的声调渲染过后,更添美意。
许适意看着慢慢被盘好的发髻,端庄大方,许婆婆正在后头小心翼翼地插上簪子。
簪子也是御赐之物,坠着金色流苏,末尾挂着一颗珍珠吊坠,轻摇臻首之间,灵动翩然,煞是好看。
“许婆婆……”许适意有些迟来的紧张,她迟疑道,“我今日,可美吗?”
许婆婆一愣,旋即笑开了:“我的大小姐,这天下哪还有比镜中之人更俊俏的!怎么今日倒是心焦起来?”
芊儿在一旁跟着笑,漫儿最会调侃:“婆婆你说话管什么用,还需得是小沈将军夸,小姐才放心!”
一句话说出,许适意眼见着脸上也无需上胭脂了,嗔她一声:“小丫头不学好!”
芊儿作势帮她出气:“把她的嘴揪起来,看她还乱说话!”
几个人笑作一团,好歹也算缓和了许适意紧张的心情。她看看还未大亮的天色,心中满含期待。
此刻的沈趁也是紧张了大半夜睡不着,刚睡两三个时辰,便被谢灼等人拍门板叫醒。
沈趁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落在地上穿了中衣,才叫外头的婆子进来帮忙装扮。
谢灼吃了早饭过来时,恰好在门口遇见丛磊,两人并做一路进了门,同去主屋找沈趁。
这厢沈趁也装扮齐备。
嫁衣是长公主所赐的一套,她穿着大绿色的交领长衫,前头绣着祥瑞麒麟,栩栩如生。
腰间束着黑色腰带,将她纤细的腰肢显露无遗。头戴乌帽,帽带系着墨绿宝石折射光辉,墨发盘起压在帽下,鬓角分明,发丝根根不乱。
今日也破天荒地抹了胭脂,细柳长眉斜飞入鬓,含情杏眼透着跃跃的精神。
她薄唇轻启,叫了声谢灼和丛磊。
“你们来得再早些!这刚刚天亮,比我还要积极。”
丛磊把人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说不出的满意。
“小姐,若是将军见到此景,定是也要满怀欣慰!”
沈趁眼眶一酸——父亲是见不到了,惟今只剩一个母亲,也是才从凤城赶来。
她原是想着终生孤身一人,却不想,机缘巧合之下,上天竟将许适意这般好的人赐给她,让她成家。
沈夫人听闻便匆匆赶来,端详过许适意的画像之后,更是满意,泪流满面地叮嘱沈趁半夜,才略略睡去。
沈趁知道,如她惦记家国一般,也有很多人惦记她的喜乐,担心她不能得一个善果。
她点点头:“丛叔莫要看我欣慰,您也要抓紧才好啊!”
谢灼会意,马上接道:“是啊,小蝶姐姐可等着呢!”
“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丛磊被几次三番的调侃惹毛了,作势要打,“大喜之日可莫要逼我动手!”
媒人便是赵小蝶,她踏进内院之时,刚好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前一阵子她在廊下听到丛磊一番话,心里就像点起一支香,在她肺腑之间荡漾着期盼的祷告。
这么多天过去,她发觉自己竟会因为可以在喜宴上看到那个粗鲁汉子,而感到期待。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顿时意识到自己是为何如此,羞赧一番之后,还是忍不住期盼——那日他那么说,是不是也代表他亦有意?
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却听到这样的话,赵小蝶拉着脸径直走到沈趁面前。
“怎么还闹个不停,不急着娶妻是不是!”
沈趁马上噤声,拉了下衣带,朝丛磊使了个幸灾乐祸的眼色灰溜溜快走。谢灼也赔笑紧随其后。
唯有丛磊,他直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可是过于老实憨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都跑了,赶忙自己也点点头,作势欲走。
却不想赵小蝶在他身后把人叫住:“丛统领,民女自知高攀不上,往后也不会再起心思,我自会与浸影二人说知,不叫您为难。”
她说完便越过丛磊,丛磊一愣,赶忙否认:“不是这样!”
赵小蝶心一动,站在原地并未回头,耐着激动问他:“那是怎样?”
丛磊脸都涨得通红,奈何嘴像粘住了,就是张不开,急的他攥着自己衣服手心满是汗。
静默许久,赵小蝶干脆转身问他:“我说错了,还是方才你说错话了?”
这个要好张口一些,丛磊松了口气,“我,我说错话了。”
赵小蝶忍着笑意,仍旧板着脸,还未开言“刁难”,丛磊又别扭至极地挤出几个字:“你莫要,不同我说话。”
赵小蝶终于是忍不住被他的样子逗笑,丛磊见状,也憨憨地跟着扯扯嘴角,好在人家放过他,没让他更窘迫。
“走吧,浸影等着我们呢。”
赵小蝶言毕先走,余光观察着丛磊,见人跟上,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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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妥帖,沈趁胸前绑着大红花,一只手抓住缰绳,脚踩马镫翻身上马。
谢灼和丛磊也上马坐定,赵小蝶跟在轿子旁边,一行人敲锣打鼓朝许府去。
京城的百姓都早有耳闻,迎亲队伍一出发,便有挤挤挨挨的人挤在大路两旁观瞧。
招吉跟在沈趁身后目光如电看着人群,生怕哪个小子要暗算他们将军。
孩童们都笑嘻嘻挤在前头,不给些喜钱是断不会让路了。
沈趁早有准备,从马鞍旁边挂着的袋子里抓出一把糖果点心来,叫长得不那么吓人的招祥去分发,不多时孩子们便让开了路。
许府越来越近,沈趁也越来越紧张,抓着马鞍的手沁满了汗珠。
她不断回想着和许适意经历的种种,紧张空涩的心逐渐被那个人一点点填满。
她何其幸运,能娶到许适意这样的妙人!
那日她说委屈了许适意,却被否定了,许适意那么温柔望着她说:嫁给自己是她最好的归宿。
想起这些,沈趁便涌生出一股奋不顾身的冲动。
思绪翩飞之间,许府大门近在眼前。
沈趁整理精神,利落下了马,门口站着许适麒。他今日也是从未有过的盛装,朝沈趁躬身道:
“沈姐姐,我姐姐等候多时。”
“这是怪我来得晚了。”沈趁笑着道,走上台阶,把许适麒拉到家丁看不到的方向,从衣襟里拿出红封讨好,“便放我进去接阿意吧。”
许适麒马上就要沦陷了,忽然想起自己可是有更好的索求,顿时坚定摇头,“不行,沈姐姐需答应小弟一个请求,才能放沈姐姐进去。”
沈趁挑眉:“罢了,你且说与我听听,合理的我便考虑考虑。”
许适麒面露喜色,小声道:“只需沈姐姐继续教我剑法即可!”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了顺利接亲,沈趁满口答应,这才被放行,直奔许适意的屋子去。
听着外头有动静,许适意终于等到人来,掩在盖头下的面颊红润滚烫,她捏着手指,状似漫不经心道:“外头什么动静?”
漫儿笑道:“还能是什么动静,是小姐等了半晌午的动静!”
许适意更觉得面上发烧,好在芊儿把人嘴巴拦住,去给开了门,一见沈趁,也是惊讶之色。
沈趁朝人点点头,径直朝许适意去:“阿意,我来接你了。”
她急吼吼走了一路,语气有些微的气喘,但声调却是温柔的。
许适意唇角带笑,轻柔柔“嗯” 一声,“怎么走得这么急?”
沈趁有些赧然,“想早点,把阿意带回去。”
两人窃窃私语,各有各的羞涩。芊儿不好意思看,也扯着抻着脖子看的漫儿不许看。
赵小蝶这会儿才追上来,又好气又好笑:“哪有跑到这屋里接娘子的,还不快去拜见许老爷,把许小姐交给我吧。”
许适意闻言没忍住笑了一声,沈趁羞于开口,只趁机拉拉许适意的手便赶紧逃走了,众人又是一阵笑。
许老爷搓着手在正厅等着,老远便瞧见一身正绿,容光焕发的沈趁跃步而来,便更觉满意。
想自己女儿担着这大半个许家,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着实不好。
眼下可好有这样处处都相配的小沈将军,他也是打心眼里认同。
沈趁整整衣袍,深施一礼:“我来接阿意了,这是迎书,还望许老爷应允。”
众人被她的“许老爷”逗笑,沈趁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叫了声“父亲”。
许承林连连点头,接下迎书,根本没有一点儿为难。
而后沈趁看着许适意被送进花轿,她骑了马,围着花轿转了三圈,才领着队伍回将军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