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第一次听沈趁提她的事,许适意格外认真,一言不发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沈趁看着夜空,似乎神思也已经飘到星星上去,正轻松地跳跃:
“父亲生前最是正气凛然,平生的愿望便是边境太平,百姓不受流离之苦,国家不受外敌欺辱。所以我想,他死后,多半也是心心念念着百姓的安危的鬼魂,甚至有个专门管闲事的官职也说不定呢~”
她语气故意轻快些,想调动起许适意的情绪。许适意如此聪慧怎会不明?
“浸影说得是。我娘亲……她只愿我们一家人平安顺遂,父亲不操劳日久,我和麒儿快快乐乐长大。”
她不出声了,沈趁淡笑:“那岂不是愿望成真?如今沈伯父确实有你分担了压力,不必操劳,你和知礼也平安长大。她一定在你们心里,年深日久。”
寥寥数字,如寒风肆虐的冬夜里的那个温暖的被窝,脚也是暖的,身子也是暖的。
许适意唇角勾起来,整个人都被沈趁独有的温柔包裹着。
而眼下气氛正好,许适意无需去考虑靠着沈趁的肩膀会不会唐突,因为沈趁用行动告诉她:她会包容她大多数事情。
那,仅仅靠肩膀,情理之中吧?
反正许适意再不犹豫,甚至抱住沈趁的手臂,臻首慢慢靠在沈趁肩上,心机地蹭蹭,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再也不动。
“浸影。”她温柔低唤,“夜间山里可有猛兽?”
沈趁身体都是僵的——她无法形容现在是什么感受,该做出什么反应。
许适意那样含蓄内敛的人,那样独当一面的人,此刻如小女人一般全心全意地依偎着她!
这个念头令沈趁的心头愈发灼热,生出万丈豪情。
她只是倚着内心的想法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以便许适意靠得舒服些。
安静一会儿,她另一只手把自己的剑拿出来立在身旁,低声道:
“阿意安心睡。无人,无兽,可越我伤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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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也漫长,时间却短。走着走着天就黑了。才刚合了眼,好像几个呼吸之间,眼皮就被第二天的朝阳晒得红通通。
如此光阴似箭,几人走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凤城。
经过这么多天的缓冲,许婆婆也总算是从一开始的惶惶然中平静下来,再提起往事也不像原来那般激动,但对许陈氏还是恨意不减。
车马停在许府门前,门口的小厮瞧见大小姐被沈趁扶着下了马车,顿时眼前一亮,赶忙行礼。
“大小姐回来了!”
许适意落了一个眼神点点头,脚踩在地上了,转身把艰难下车的许婆婆搀住。
早有人飞奔进去禀报,许适意等人走到大厅之后,许承林已经接了过来。
之前因为偷嫁许适意的事情,许陈氏已经被赶去别院,远在山头上,和许家彻底没了联系一般,这半年多也是毫无往来。
几人坐定,许承林面上难掩喜色,女儿突然回来也叫人心情舒畅。恰好时间近晚,便吩咐了下人摆上夜宴。
饭桌上,许承林看看端坐在一旁的沈趁,不禁感慨:
“听闻沈姑娘得封将军,还是沈将军的独女,许某平日便十分钦佩沈将军的威名,日前却是不知您的身份,不知可有怠慢?”
他说的诚心实意,沈趁也没说客套话,笑着应声:
“父亲的一举一动亦是我的榜样。承蒙许老爷照顾,我们才能顺利把信物送到京城,哪会有怠慢之处?”
许承林闻言松了口气,又看看许适意:“可说之前阿意还传信与我,说是半路上被你们救下。她临行之时我还说,与你们一同出发,她却不愿。”
他只是闲话家常,沈趁却上了心,看向有些心虚的许适意:
“阿意为何不愿?”
许适意看着眼前的杯子:“你们毕竟身兼要事,我再同行岂不是增加你的负累。”
沈趁最见不得她说这话,赶忙解释:“怎么会?我可以护得住你,你莫要想那么多。无论何时我都护得住你。”
许适意耳尖一热——自己父亲还在,她便口无遮拦说这些话。
她可知道,这些出自她口中的话,会被自己如何珍重么?
许承林抿了一口酒,乐得看她们关系融洽,也不多说,自顾自地吃菜。
许适意脸红,实在架不住沈趁一直提这个,赶紧应承下来:“我……我知道了,日后不会了。”
沈趁得了保证,这才作罢,和许承林继续聊些京城的事。
此外还有一直安静的许婆婆,自进门起便垂着头一言不发,倒是经常偷偷观察许承林如今的神态言语——
这十几年她被囚徒一般困在巨牛村,早已对任何人都信任不起来。
十多年,太足够改变一个人的脾性,她生怕自己一时鲁莽就把小姐也拖累。
许适意看出她所想,心中泛暖的同时,也升起对许陈氏的恨意。
晚宴用毕,她叫下人都下去,沈趁也起身离开,带着招吉招祥去外头等待。厅中只剩许婆婆,和许适意父女二人。
许承林不解:“意儿有何话说?”
许适意微微垂头,想说的话挤成一团憋在心口,她不得不先理理思绪,半晌才轻吐一口气,抬头道:
“女儿一直对当年娘过世的事心存疑惑,多年前便不断派人探查,却一直瞒着您,您别怪罪我。”
许承林一愣,旋即眼中隐隐蓄起泪花,声也带了几分颤抖道:“意儿……竟也有这个念头?”
许适意讶然,听出许承林的意思是还有人和她想的一样。
至于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眼前的男人和母亲青梅竹马,多年感情相敬如宾,如胶似漆。
更兼二人同心协力攒下如今的家业,都是聪慧机敏的人,许承林又怎么会就那么含含糊糊地相信发妻死于意外?
“唉……”见她点头,许承林欣慰地同时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查了这么多年,也是无头线索,毫无进展。”
许婆婆见状,也放下心里的猜忌,上前一步要说话,却激动的过头,直接跪倒在地。
她索性也就不起了,叩头道:“老奴许春红给老爷请安!”
许承林还没明白过来这老妇为何跪拜,一听这名字,是他找了十几年的人,当即站了起来。
“你……你是许春红?!”
许婆婆趴在地上不住地点头,声音也是哽咽起来:“是我啊老爷!”
许承林还未如此失态,他一双手想把人扶起来,却又因为找了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而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自己伸出手就把梦里出现的证人打碎。
许春红没看到许承林的怔然,尤在声泪俱下地哭诉:
“老爷啊,老奴我这十几年,装疯卖傻,满肚子都是夫人的冤屈无处诉啊!幸而老天有眼,叫大小姐把老奴带出来,才能把夫人这么多年的委屈说个清楚!”
许适意把许承林扶住,叫人坐下,又把许春红也搀起来。
“婆婆,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三人各自整理了一番激荡的情绪,许婆婆这才把当年自己所见所闻的真相徐徐讲来……
—
虚云山上。
许陈氏从包袱里拿了些首饰,把巨牛村来的人打发掉。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耳鸣,嗡嗡嗡听不真切,看看屋子里简陋的陈设,昏暗的光线,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干涸的眼中又渗出泪来。
儿子进京没有消息,女儿也恐怕早就身死,自己忙忙碌碌大半辈子,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儿女离散,凋零四壁。
看来之前苦苦隐瞒的事如今也要昭然于天下,既然许适意把人带走了,那恐怕不多时就会有官差来拿自己,身边无人,再如何狡辩定然也无济于事。
处境艰难,许陈氏越想越绝望,却又忽然想起那个给自己留过一线希望的人——
她泪光稍止,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写了封信,藏在肚兜之中。
写完已天光见晓,她涂涂改改间,竟然写了一整夜。
许陈氏揉揉眼睛,更加疲倦,正要去榻上休息片刻,忽然外头有人高声叫她,仔细分辨时,是那个巨牛村的小儿子转了回来。
她站在院子里并未开门,问:“你又回来作何?”
小儿子笑嘻嘻道:“走到半路想起一事尚未禀明,特地回来禀告夫人。”
许陈氏点点头,走过去开了门:“那就进来说吧。”
她开了门就转过身往回走,精神不振,亦没发觉身后的男人冷笑一声,拴上了门。
进了屋,许陈氏坐在桌子前,见着那人栓上门,不解道:“你栓门作何?”
她只是无心一问,却被有心之人觉得看破了自己的念头,顿时也不装了,上前一步抓住许陈氏的两只手反剪过去,把人压在桌子上狠声道:
“说,把银子和首饰都藏哪儿了!”
事发突然,许陈氏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疼的眼前一黑。
她大叫一声,马上被扯起来打了个耳光,嗡鸣声中她听到男子的笑:
“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妨早些说出来,还能少吃些苦,不然大爷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男人的恐怖笑声加上口中的恶臭把恐惧和疼痛放大,许陈氏吓得抖如筛糠,赶忙告诉他:
“全在床下!”
男人看看那张破旧的床榻,一用力把许陈氏甩过去,“给老子拿出来!”
许陈氏顾不上整理自己松松散散的发髻,钻进床下把剩下的几个簪子全都拿出来。
她离开许府的时候也就匆匆忙忙拿了这么几样首饰,银子一分没有,花到现在就剩几根簪子而已。
可小儿子根本不信,他一把夺过几只簪子,另一只手薅住许陈氏的头发,在许陈氏的尖叫求饶声中把人提到自己眼前来。
“全都给老子拿出来!少他妈骗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