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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闻言神情一凛,许适意视而不见:

“既然只有这么点田地,要那么多牛作何?我说叫你提合理要求,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现在是垂怜你孤身一人,给你点补偿,若是过分了,分文也没有你的!”

她神色摆的严厉,端的是平日里教训下人的样子,秋水双眸不再是平日里的柔情款款,娇嫩的脸儿也凌厉起来,坐在那处不怒自威。

沈趁偷眼看自己这个人,心里有点惊讶——

想不到乖柔柔的小妹妹,教训人的时候竟是这么有威风的,果然不愧掌家人!

这厢还在胡思乱想,那边的妇人却是被吓住了,连打量都不敢打量,赶紧改口道:“我……我只要十头!”

许适意面无表情:“两头牛,还有呢?”

妇人张口结舌,想争一争牛的事,又听她这个语气,恐怕银子也捞不到,赶忙又道:

“我我我,我一人无积蓄,总要给些银子度日!”

许适意没出声,妇人又跟上一句:“我要……我要纹银五十两!”

有了两头牛的教训,她倒是不敢张嘴就按自己之前想的“纹银百两”了。

只是许适意仍旧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你不过只身一人,上无父母赡养,下无子女教导,这二人虽然有些能为,却也不是非要不可,若你执意要五十两,那便作罢,我们走吧。”

说完,许适意起身拉了一下沈趁的衣袖,沈趁会意,唇角微勾,行了一个大礼:“遵命。”

许适意眉心一跳,瞪了一眼这个没正行的人。

那边招祥看出来,招吉看不出,急的都往前走了两步。

妇人也急了,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赶紧张嘴挽留:“那大人您给多少?”

许适意并未转身,伸出一根手指:“十两。”

直直砍了一大截!就剩个脚腕子了!

妇人心中憋气——怎么这当官的也抠搜的紧!

十两银子,她一个人也并无什么花销,再说了还有两头牛,换这么两个五大三粗的人也算值了。

就是招吉……她心中思忖——本来打算和他通房,只是现在有了这些银子,倒是可以找个模样上更说得过去的。

想了几遭,她咬了咬牙——也罢!

“成!”

许适意并未有什么表情,朝沈趁道:“给她十五两银子。”

吩咐的口吻。

骄矜的下巴微扬,落在沈趁眼中喜欢的不得了,当下就生出一个把自己所有家当都交给这个小女人管的心思来。

她更乐得被许适意使唤,赶忙应了一声给那人十五两纹银,算是把牛钱也一并给了。

解决了这个嫂嫂,招祥招吉才算是恢复自由身,干干脆脆收拾了几件衣服,也没什么其他行李东西,告别一声便欲随着沈趁回京。

恰在此时,西边传来一声怒骂。

“你个老东西!叫你给老子拿钱!你听不懂话?!”

一声怒骂马上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

招吉眉头一皱,因为司空见惯,也没说什么。

沈趁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顺口问招祥:“怎么回事?”

招祥叹了口气:“这家是兄弟俩,他们的爹早就当兵打仗死了,从小是奶奶带大,本性就是顽劣,两个无赖么,没人去招惹他们。”

“那他们的娘呢?”

“一个女人家,也没办法,命倒是好,被大户人家相中了,给那家的大小姐做奶娘,挣的钱都托人捎回来给这两个儿子读书。”

“哪知这两个混小子根本不读书,吃喝嫖赌什么都沾那,结果十多年前他们老娘回来了,人却是疯癫痴傻。”

“听说是被人家丢出来了,还给了她两个儿子银钱,叫他们看好‘罪奴’?”

沈趁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下意识去看许适意,那人却眉头微皱,直视着招祥问:“然后呢?”

招祥继续道:“然后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就看着呗。不过倒是再也没来过人,他们把钱花完了,就跟老娘要,搜光了家底不行,非要逼着老娘拿出钱来。”

“隔几天就这么一回,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劝了几次也没用啊,人家不听你的,还要说你多管闲事,就更没人管了。”

许适意:“那你可知他母亲之前去侍奉的,是哪户人家?”

招祥皱眉:“这……我实在不知。”

沈趁沉吟片刻,对上许适意的视线:“那不妨去看看,便是闲事,既然遇见了,也要管上一管。”

许适意点头,四人一同朝赵家去。

到了门口,只见一个老妪正坐在门口的石块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脚下的黄土。

她的头发粘成一团,连一只簪子也没有,剪得乱七八糟,许多的白色中有丝丝缕缕不合群的黑色发丝。

身形虽未佝偻,但衣衫褴褛,皮肤松弛,看这个侧面也像是古稀之年了。

招祥上前道:“婆婆。”

老妪闻声转头来看,见是招祥,凄苦的脸上面无表情,双眸无光,直愣愣看着几人。

好半天,她张张流着口水的嘴:“阿祥啊——”

又看看身后的三人,黑铁牛一样的招吉不必说,经常帮她打柴。

另外两个却是个顶个的漂亮!没见过,嘶……又有一个,那个好像……

她虽身形老迈,但毕竟还是五十多岁的年纪,耳聪目明。

视线落在许适意身上的时候,倏地瞳孔一震,眼中似乎迸发出希望来,整个人都要颤巍巍地站起来。

一阵大风吹来,她被沙迷了眼,揉了揉,又坐下。

“唉……我到底是,不中用了,脑子也发起颠来,竟在这儿痴心妄想了!”

招祥看看沈趁,又问:“婆婆,不如去我家中坐坐,吃饭没有?”

婆婆仍旧是呆愣坐着,隔了好久,才唱词一般:

“不用啦,我这身子骨,吃一顿饭白瞎一顿粮食,还是留着你们三人过日子。你嫂嫂啊……也颇不容易。”

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忽然又赶紧闭了口,干枯的手扣着地上的土。

“这二位姑娘,是你们什么人?往日没见过。”

她又探着脑袋打量许适意,愈发的忍不住胡思乱想——

万一,万一小姐真的来了,老天爷开眼……

招祥:“这是京里的官差大人,赏识我们兄弟两个,要带我们一路进京混口饭吃。”

老婆婆哑然,呆愣愣不知在想什么,等口水都滴在地上,她点点头又问:“从哪条路进京去?”

招祥回过头征询沈趁的意见,许适意忽然道:“经凤城。”

这三个字一出来,老婆婆竟是霎时便站起身,两眼放光地看着招祥:“阿祥啊!你们……你们要从那边过?!”

此时的状态,与正常人无甚区别。

沈趁也注意到这点,满腹狐疑,顺着许适意的意思点头:“是。您有事相托?”

老婆婆紧忙点头,忽又想到什么,神情滞了一瞬,又谨慎地看了看院子里。

两个儿子还在屋子里翻银子,吵吵嚷嚷,还有丢东西的声音。

她紧张地咽了口水,压低声音:“阿祥,婆婆要问你,凤城有一个许府,你可知道?”

许家毕竟家大业大,招祥又晓事,虽有些疑惑这婆婆怎么疯了十多年,突然像好了一样,却也没马上就问,而是点头问怎么了。

婆婆又问:“那……许府的老爷可有家室?”

这当然有啊!招祥不知道为何今天她怎么这样反常,也应下了。

“却是何人?!”

一直没开口的许适意突然道:“他先妻的姐姐。”

闻听此言,婆婆顿时站起身,表情又惊又恨:“你……你从何得知?”

“我正是府里的嫡长女许适意。”许适意毫不隐瞒,眸光犀利直视老婆婆问,“你如此关心,却又是何人?”

她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前世出嫁前,她被那杯茶里的药物弄得浑身无力迷迷糊糊,听到一个男人和许陈氏的声音交谈。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和姨夫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歹毒心计!

重生之后,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耿耿于怀。之所以远离凤城到京也是为了打探消息,免得被许陈氏察觉。

只是她派人查了许久依旧是丝毫没有头绪。

现在,若是眼前的人是母亲当年的婢女许春红,那她无疑是自己通往真相的唯一一条路!

想到这么许多,许适意整个人已经是被期待的情绪冲击的有些激动,袖中的手臂微微颤抖。

许婆婆闻言,满脸的不可思议,整个人也立刻有了精神,再不是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颤抖声音问:“你……您,您真是小姐?”

早在刚见面时,因为这个女子和故主十分相似的容貌,她便恍惚猜测。

可因为这巨牛村多少年也无人出,亦无人入,偏僻至极,故而不敢想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会到此地。

可这真的是大小姐!

她已经一个人怀揣着那些真相太久了,为了保命她装疯卖傻十几年,不过就是为了报许适意母亲的恩情,想帮逝世的人说一个真相出来!

她苦等十几年,以为再也无法见到大小姐或者许老爷,眼看自己的日子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就熬了十几年过来,她日日怕!

怕自己再也没有下一个十几年,也怕自己白瞎了眼睛耳朵听到的黑心肝!

许婆婆满含热泪,扑通跪倒在地,拼了命地磕头哭喊。

“小姐啊小姐啊,我的大小姐,我……老奴!老奴可算是等来了大小姐啊……”

许适意也看出正如自己所想,心中长出一口气,赶忙上前把许婆婆搀扶住。

“许婆婆……快起来。”她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哽咽。

许婆婆赶快往一边跪着挪动:“老奴太脏!小姐切莫脏了衣裳!老奴起来就是!老奴起来就是!”

她又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起得太急,身形晃荡一下,被沈趁眼疾手快扶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