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有情丝,没有前世的记忆,但自寺庙菩提树下一见,心跳总是比眼睛更先靠近故人。
南宫氏,庞大的修仙世家,继承人的责任不会减轻。
求仙问道,拜师学艺的那些年,南宫修缘身后总会有一道火红的身影。
心悸过后,起初他是不喜小狐狸的追踪,就像一块儿甩不掉的牛皮糕糖。
后来,日日相处,风里来雨里去,孤身在外久了,遇见点火光,人总是无法拒绝的。
只是身负家族重任,他的一生都是注定了的,唯有小狐狸是个意外。
是以,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少年冷着脸驱赶了跟了五六年的小尾巴。
如他并不知道的前世一样。
少女到底倔强,小狐狸不愿错过转世的心上人,执意相伴。
心里终究有一坨软肉,少年许诺,等到学艺归来,便去菩提树下答复小狐狸。
彼此固执,终难成事,于是各自退一步,以三年之约,分隔两天。
世事多变,世道不安,三年时间已到,少年心有牵挂,动身返程。
一人,一剑,一根他亲手做的铃铛。
少年想,以往小狐狸都是无声无息跟在他身后,这一次,她戴上这铃铛,往后无论他有没有转身,只要铃铛响,她就一直在。
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沧州城十里外,乱葬岗尸骨累累,孤魂野鬼,是阴气缭绕的地方。
月夜清冷,少年连夜赶路,正撞上邪气剖坟吃尸,心中侠气回荡,拔剑相向。
他不知,那邪气非一般邪祟。
到底只是凡人之躯,毕生所学也抵不过澄光的邪祟。
南宫修缘,清风朗月的少年,倒在了沧州城外,那夜月色忽然血红,映照在他握在手心的铃铛。
这一世他们的距离,只有十里。
十里,就是生死。
修缘修缘,到底难。
时予说完,采灵早已经泪流满面,眼睛猩红似要滴血。
“他原来并没有失约,我错怪他了!”
手捂着胸口,采灵疼得躬下身,大口大口呼吸。
这一刻,属于她自己的那根情丝,彻底地扎根在她的血肉里,历经两世,她终于有了完整的情丝!
不是小和尚的,不是南宫修缘的,是小狐狸的情丝。
疼!
两根情丝同时发力,沉重的情感要压爆采灵的心脏。
身上青筋暴起,唇色发白,冷汗连连,攥着衣襟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折翻了指甲。
时予伸出去想要扶采灵的手,在半空顿住,抿了抿嘴,她选择转身,将安静的空间留给痛苦的小狐狸。
有时候,一个人也能扛下所有。
“你为什么直接告诉她?”
身体深深处,阿莲幽幽询问。
“有一句话叫做‘长痛不如短痛’,她很厉害的,我相信她不会就此萎靡不振,我相信她很快就会走出来。”
那一夜,时予在佛前静候一夜,天亮的时候,采灵十分平静地走向菩提树。
受死阵影响,哪怕佛门圣物,菩提树也憔悴不已,树叶簌簌落下,早已经不是枝繁叶茂之样。
放眼望去,沧州城重创之后,残败之气无处不在。
当灾难过后,最难的是恢复原样,尤其受过伤的人心!
紧张一夜的眉眼,此刻得以舒展,时予悄悄退出,并不惊扰树下的姑娘。
“你伤还没好,你要去哪儿?”
挽澜跳出来,不赞同她外出。
“出去看看。”
城内颓靡,十二仙还在尽心尽力地修复,奈何始终不得恢复原样。
“我陪你。”
知道她的性子,挽澜也不多做阻拦,索性跟上去图个心安。
民生多艰,个个如行尸走肉,游走各个角落。
一路游走下来,时予觉得难受极了。
“你在我身体里做了什么?”
寻了处僻静角落,她问体内的阿莲。
那种莫名多愁善感的感觉又来了!
好半晌,阿莲低低的声音这才传来:
“没做什么,我与百姓共存亡,他们的情感可以影响到我。”
这个说法,时予并没有信。
“我没有情丝,你弄的这些,与此有关吗?”
这一次,阿莲没了声音。
时予低头摸上心口,她其实挺好奇情丝能给她带来什么新奇的体验的,只可惜自己压根没有这玩意。
“我为什么没有情丝?”
小声问出来,带着几分疑惑。
挽澜在一旁心疼得眼睛长满了血丝,忍不住撇开脸去。
“没有心,没有情丝,我还真是奇特极了!”
她倒是坦然,然眼底是哀伤。
“你无爱。”
身体深处,阿莲同样不忍闭上眼回答。
“无爱?你是在说我吗?”
时予反问,随即摇摇头:
“什么是爱呢?他们说喜欢是爱的一种,我明明喜欢这花,这树,这天空,我喜欢溪流,喜欢挽澜,喜欢妬凰,喜欢颜宇,喜欢柳奶奶等等等等。
我也喜欢水云居,我喜欢容不尘,也喜欢我自己,你怎么能说我无爱呢?我不赞同你这个说法。”
手掌之下,半颗无瑕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她看不见,但阿莲看得很清楚,时予每说一句,那半颗无垢之心就跳的越起劲。
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这几年收集起来的人间之情,在她手里汇聚成一个小球。
白纸最适合肆意泼墨,无爱之身亦是如此。
来自身体深处淡淡的热意,时予怔愣一瞬,那感觉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行到一间月老庙,庙内的姻缘树,姻缘结落得满地都是,溅上不少灰尘。
竟惨淡至此了。
提步进去,一道火红色身影跃进时予眼睛。
“采灵?”
“你怎么在这里?”
采灵踮着脚,藏在姻缘树后,地上堆满一小堆姻缘牌。
听见喊她,抬眼看了一眼后,又弯下头翻找着。
手指停顿,时予走近,看见了斑驳但依稀可见“采灵”二字的姻缘牌,名字旁边还有空白,似乎是特意留下的。
攥紧姻缘牌,采灵站起身,仰头看了一圈姻缘树。
褪色的姻缘结,有风则微微飘动。
庙内香炉无火,采灵垂首看了好一会儿手中的牌子,猛然高举,用上十成十的力道,将牌子狠狠砸向石阶。
木牌断裂,一分为二。
“修不来的缘,聚不齐的情,不要也罢,我已困在此处百年有余,倒不如今日抽丝去情,从此一身轻!”
回头盯着那棵姻缘树,采灵苦涩一笑:
“受佛意涵养许多年,他两世求佛,倒不如圆他心愿,将这情丝救这姻缘树,也算了了我与沧州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