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与十影终是在同一天走了。
黎枝参加完葬礼,带着时绥回了伊予村。
时绥近来似乎总是往外跑,虽然不是不着家,但还是给黎枝一直很久没见过的错觉——也可能是时绥身量又拔高了些,也更加壮实了。
更重要的是气质,或者说……眼神?
以前的时绥看起来要单纯一点,现在……
黎枝的目光轻轻扫过少年的脸,被对方逮了个正着,时绥敏锐地抬眸对视上了,下意识有些凌厉地看过来,发现是黎枝后很快软了眼神,随后勾唇笑问道“怎么了”。
有点像可爱的狗狗养大之后突然发现是狼的感觉……好怪。
黎枝摇摇头,“你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时绥懒懒地靠着椅背伸出一只手,比在黎枝的手边,“还行。”他倒是希望再大一点,可以轻松圈起少女的两只手,又或是脖颈?脚踝?
时绥低低笑了一声,对上黎枝莫名其妙的视线,他随意扯了个借口,于是少女的眼神变成了迷惑。
还是好怪。
但可能是代沟吧,百岁老人黎枝这样想。
-
回到伊予村的时候,有村民来接他们,同时也带来了村长也许时日不多的消息。
“枝子大人……”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他的眼边爬满了皱纹,双眼也因为沾满了风霜而有些浑浊,但神色却很平和,见到黎枝进来,略微动了动眼珠。
他已经八十几岁了,放在千年之前绝对已经是少有的长寿,所以村内并没有太过悲伤的氛围。
但人死如灯灭,即使是黎枝,在参加完五条悠葬礼之后又要面对熟识之人的逝去,也还是有些低落。
黎枝可以治疗外伤,可以催生植物,却不能逆转即将走到终点之人的时间,阳寿将尽,正常老死,非「时间」所能改变。
“不必难过,枝子大人。”村长咳嗽几声,“我的岁数已经算是喜丧了,何况若不是您这些年护着伊予村,恐怕我们也不能如此平和地过完这些年。”
“其实伊予村本没有山神。”
黎枝闻言眸光晃了晃,她这些年确实没有在附近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因此以为只是村民的信仰。
“是早些年的时候,村里收成不好,人心涣散,我为了大家有个精神支柱编造出的山神之名。说来也是巧合,有了山神的说法后,收成意外好了起来,于是每年的供奉也就产生了。”
“但我知道的,伊予村从来都没有山神庇佑,否则……”村长的眼里浮现水光,“山上也不会出现怪物。”
“您出现之后,那些怪物才消失了。即使您只是自称神使,在我心里,您与神明已经无异了。”
“我时日无多,临终之际只是想说,无论您是什么身份,伊予村永远感谢您。”
黎枝摇了摇头,“这是我与伊予村的缘分,不只是单方面的帮助,在村里的这些年我也有被村民们帮助。”
村长面上扬起一个慈祥的浅笑,“我知道您不会永远待在村里,我只想恳求您,允许我们在您走后为您砌一座石像。”
-
村长下葬的那天,雪下得断断续续,不算很大,只是有些风。
黎枝同意了村长的请求,虽然她不必在意这些,但有一座石像,对于村民来说也许就像一种寄托感恩的信仰。
也方便黎枝把保护村子的结界设置在那里。
时绥找到黎枝的时候,她坐在村长坟边的石堆上。村里送丧的人已经回去了,只有黎枝一个人还在。
但黎枝的表情看不出来难过,只是没有了往常的笑意,看起来淡淡的,有些沉默。
少女低头折着纸钱,头顶的树枝为她遮去了大部分的雪,却还是有细微的雪晶落在她的头上和纤长的睫羽上。
时绥停住了脚。
他觉得黎枝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高坐云端的神明,眉宇间带着对人类的悲悯,似乎温柔地爱着万物,但小小人类的逝去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于是她的神色极淡,仿若不悲不喜。
谁会是神明的偏爱呢?
时绥不知道。
他不知道谁能让高天原上的神明俯下身来,但他依旧本能地想要抓住对方随意掠过的衣袖。
抓住她,拽下来。
他隐隐觉得身上有些发热,黑色的纹路似乎马上就要显露——
他突然明白了……
是他的欲望。
时绥捂住脸,下一瞬,黑纹就自如地被收回了,看上去依然还是原本单纯的模样。
-
石像砌得很快,村民们对于这件事都很热情,甚至在少女石像的身边还砌了一个小男孩来代表时绥。
黎枝便以石像为中心,布置了防护型的结界,只是不知道她走了之后,能维持多久。
倒也不是不能拜托时绥照看村子,但黎枝不喜欢把自己的想法施加给别人,时绥总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没道理被她拘在村子里。
时绥隐约能觉得,黎枝大概是快要走了,虽然她还没说,但是近来的举动透露着一股“处理后事”的感觉。
于是他也往外跑得更频繁了,对于自己力量的掌握,以及关于灵魂的学习。
羂索不怀好意他当然看得出来,但时绥不在意,不过是蝼蚁般弱小的,躲躲藏藏的东西,他在意的是黎枝会不会离开自己,所以他不介意暂时与对方合作。
至于黎枝愿不愿意留下来……
他也不在意。
“被你看上可真是倒霉。”羂索眯着眼调侃他,时绥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但我还是觉得,让那位小姐留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哦?既不知道对方穿梭时空的原理,也无法掌握她的灵魂,无解呢。”
时绥嗤笑一声,“她的不能掌握,我自己的总行吧。”
羂索看似无奈地摇摇头,难得地有些怜悯那位小姐,“真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