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春在官道上纵马疾行,仅一夜便穿过了茫茫戈壁边缘的瓜州,到达了肃州,也就是现代的酒泉,往太空扔二踢脚的那地方。
再往前走,便要沿着河西走廊往东南入陇右道,经过甘州(张掖)、凉州(武威)等地,等过了兰州,再经天水、宝鸡等地,这才算进入了山川秀丽的关中地区。
这条路虽是大名鼎鼎的丝绸之路,但环境也是恶劣得很,尤其是在这隆冬时节,山川河谷交错,贫瘠的土地能养活的人口,必然也就稀少,沿途补给的问题就很重要。
牛大春便打算在此处采买补给,顺便小小的休整半天,再继续赶路。
刚在路边茶摊点了盆吃食,顺便给辛苦了一路的二蛋也补充下体力,结果还没吃上两口,忽然又停下手中的筷子,像是听见了什么,扭过头,目光看向左边道路的尽头。
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视线中出现了八名顶着寒风以轻功赶路的江湖人。
江湖人洒脱,边赶路边谈话。
在牛大春看见他们时,他们也也看见了树下的茶摊,以及收回目光背对他们,蹲在地上埋头进食的牛大春。
交谈中的几人声音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待看清那食客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以及茶摊外同样认真进食的马匹后,这才恢复了轻松,但也没有再讨论先前的话题,转而抱怨起严寒的天气。
这群江湖人显然也打算在这茶摊边歇息的,走过来后打量了一眼牛大春,还打了个招呼,见牛大春没理会也不在意,这才全部坐下来。
路边小茶摊,当然不会有桌子板凳,这群人也见惯不怪,要么随便拂开石头上的积雪坐下,要么干脆席地而坐,跟茶摊老板要了一壶热茶,便拿出自带的干饼、馒头开始分食,显得轻车熟路。
牛大春抱着大盆吃的汁水四溅,好不畅快,盆中是茶摊老板提供的热气腾腾的小馄饨,里面还煮了不少他自带的肉干,再加上高温激发的香料味道,令人不禁胃口大开。
对此之下,江湖人自带的馒头虽也带馅,毕竟冷冰冰,一口下去碎屑直掉,就着热茶虽也能入口,但凡事就怕对比不是?因此,这群江湖人也忍不住连连向他投来目光。
实在憋得难受,干脆别过眼去,继续讨论先前的话题,好转移注意力。
“那现在长安那边是个什么风向?”
“自然是一地鸡毛,听说朝堂诸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但一时半会也没拿出个章程。”
“不知这天宝还能到何时哦……”
“要我说,这昏聩的老皇帝早就该退位了,不然就凭安禄山这胡人,能掀起这么大动荡?还特么连洛阳城都丢了……”
“管它的呢!只是莫要打大仗就好,真要打的话,也别打到咱们这边来,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也不容易!”
“你怕不是还在做白日梦?那安禄山都称帝了,这仗能小的了?”
埋头进食的牛大春,听到这个令人三观炸裂的劲爆消息,不由地一愣,口中的食物都差点喷了出去。
什么玩意?安禄山称帝了??!!!
他不清楚前世历史上的安禄山有没有称帝,或者是不是这么早称帝,他压根不关心这个。
就他所知,这么急不可耐就想当皇帝的家伙,好像没几个有个好下场的,比如老袁家的卧龙凤雏袁术、袁世凯。
但洛阳啊,纵是他牛大春再不学无术,也知道那可是垂名青史的十三朝古都,不说固若金汤吧,那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拿下的,但这才过去几天啊,就特么被安禄山给攻破了?
这感觉就像,游戏开始自己刚出泉水还没走到二塔,正琢磨着怎么在线上将对面上单反复军训,结果转眼一看小地图,对面已经抱团拆掉了自家一座门牙塔,这心中又怎是一个卧槽可以形容?
那沙雕李隆基到底在干嘛?那么多洛阳守军在干嘛?
牛大春蹲的位置本就背着对那几人,当下便要起身,准备跟那几个正在低声交谈此事的江湖人好好打听打听此中详情。
但屁股抬起的瞬间,又想起了自己这副扎眼的好相貌,贸然出现只怕会引起一阵鸡飞狗跳,徒惹乱子,只得先戴上挂在后背的黑色帷帽。
扎好帽带,自觉身份隐藏已然天衣无缝的牛大春,端着自己的大饭盆,起身便朝那几人走去。
几个江湖人还在闷头讨论,最年长者正要出言喝斥,耳中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扭头便看见了起身如同小巨人般,给人十足压迫感的牛大春,目光与他隐藏在黑纱下的目光隐隐相触,不由瞳孔骤缩,心中一紧。
好在身为武者生死直觉告诉他,此人虽极端危险,身上却并无针对他们的敌意,这才稍微放松一点,也仅仅是一点。
众人也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讨论,转头将目光投向走来的牛大春,身子不由紧绷了起来。
牛大春也察觉到了这瞬间的冷场,待走到一人身边坐下,放下手中饭盆,这才抱了下拳,释放自身善意:
“各位兄弟,有礼了,方才隔得远,洒家听得不甚真切,这才冒昧过来搅扰,请勿见怪。”
“不怪不怪……”
几人摆摆手,紧张感倒是消退了几分。
牛大春很为自己的亲和力满意,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洛阳又是怎么回事?”
“兄台还没有听说?”
“后面的好像都没听说过。”
“也是,消息还没传到这边来,不过想来也快了。”
稍微年长些的江湖人看了一眼,斟酌了下用词,继续道:
“我们也是听说,不知其中真假,自那安禄山在河北起兵反叛,大军势如破竹,旬月便已逼近洛阳,洛阳守将封常清轻敌率军迎战,但交战中指挥不当,失误不断,致使大军遭受重创,只得狼狈而归。”
牛大春听得很是无语,这姓常的他没听过,估计也是个废物点心。
“同时,安禄山为顺利进军洛阳,命二十余精骑赶赴太原,将太原尹杨光翙虏至军中当众射杀,天河军因此群龙无首,护卫河洛的重要屏障,也就此摇摇欲坠……”
“……”
神特么二十余骑强闯大军,掳走主帅,再当众处死,写话本呢?人均辛弃疾吗?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那么难,自己在万军丛中开无双也挺容易。
“……随着安禄山大军分兵推进,洛阳周边州的县纷纷被迅速占领,官员或死或降或逃,至此,洛阳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再加之前损兵折将,短时间内又如何恢复战力,遂被一举攻破。”
“……”
果然,这大唐药丸,一定是体制的问题。
牛大春迷瞪了片刻,随即又问道:“那几位兄弟刚才说,什么往汉中去巴蜀,是个啥意思?”
“这……这就是传闻了……”
“怎么说?”
中年汉子犹豫了下,还是道:“嗨,这都是江湖传闻,兄台若往前走,自然便知晓,如今前边那是传言满天飞,什么离谱的都有。”
他身边一年轻汉子见他话里含糊,直接便接过话:“能有啥不好说的?都是些没鼻子没眼的传言,有说皇帝要带着太子和一些大臣跑路,取道汉中去往巴蜀……”
牛大春顿时惊了个呆,难以置信:“卧槽……这么离谱?”
“谁知道呢?江湖传言嘛,能有几分可信度,大家都懂的,不过……路上倒是听人说,看见过大队人马押送大量财货辎重出了长安,队伍长得一眼看不到头。”
“有皇室的旗号?”
“那倒没有,不过,有人认出了搏陵崔氏的图记,还有不少其他世家的纨绔子也跟在其中,也就因此,才会传出这种荒唐的谣言。”
啧啧啧……
这群嗅觉灵敏的世家门阀啊,当真跟大船沉没前,首先离开的老鼠们一样。
也许它们并不知道船裂了,它们只是很不舒服地感受到了恐惧,于是便跑掉了,当然,它们心里或许还想着很快便能回来,继续寄生在船上,享受着曾经的安逸生活。
吃饱喝足,也打听的差不多了,牛大春便起身告辞,拱了拱手:“多谢告知。”
“江湖偶遇,只是缘分。”
几人起身同样拱手回礼,“道左闲聊,不留名姓。”
“这是自然。”
牛大春说完冲几人点点头,先去茶摊那还了饭盆结了帐,再看看二蛋还没吃完的草料,估算了下时间,便干脆靠树盘坐,抱着大刀低头小睡,不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江湖人歇了一会儿,便也安静地走了。
这显然是很平常的一个下午,寒风中的肃州,和先前毫无两样,萧瑟而孤寂。
远在千里之外鼎盛王朝的剧烈动荡,权力更迭,一时还影响不到这里,期间互相残杀的血腥暴力,暂无人可知。
但这短暂的安宁,很快便要被打破了,王朝的轮回动荡,无人可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