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到公司后,因为今天有批文印材料进仓库,窦豆换上了宽大的蓝布工装,戴上蓝布帽子,开始打扫卫生,整理盛放公文纸、墨盒、油墨的货架。
有人喊了声:“窦豆,你在吗?”
窦豆没听清楚出是谁的声音,赶紧从货架后面走了出来,一眼扫见云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窦豆心说:看来还是接触的少,居然没听出是她的声音。
窦豆摘掉手套,问道:“云总,找我有事吗?”
云躲心事重重的样子,说:“没有大事,来看看你,昨天那份问卷调查印好了吗?”
窦豆说:“印好了,现在要吗?”窦豆从打印机旁拿出一叠问卷调查,交给云躲。
云躲接过来看了看,说:“菊地这些天在干嘛,你知道吗?”
窦豆有些惶恐,不知道云躲怎么突然问这事,她不知道云躲跟菊地到底是什么关系,当然,她更不知道菊地跟自己以及楚君红是什么关系。
菊地跟这几个女人纠缠不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这样在自己面前提起菊地,还是第一次,窦豆不知道云躲什么意思。
窦豆坦诚地看着云躲说:“不知道。”
云躲抬眼看了看窦豆,又低下头继续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手上的资料,“他现在在北京。”
窦豆直着眼看着云躲,不明白她为什么告诉自己菊地的情况,或者她想试探什么,所以没说话。
见窦豆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云躲把手里的材料往桌上一扔,说:“今天中午前你跟高唱一起,把这份问卷发下去,公司员工从唐总开始人手一份,发多少,回收多少。
这份问卷对我做公司改制民意调查分析报告很重要。”
窦豆简单的回答了一句:“好。”
云躲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拿起窦豆桌上的水笔,用手捻着笔杆,好半天没说话,窦豆只好傻站着陪着。
捻了一会儿,云躲站起来走到货架旁,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有时候还问两句,窦豆只好跟过去解释。
“菊地刚从日本回来,楚君红就撵了过来。”云躲像是跟窦豆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窦豆“哦”了一声,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不出窦豆什么态度,云躲有些恼火,“菊地到底想干吗?楚君红追来什么意思?你一点都不知道?”
窦豆终于明白了云躲今天来的目的,七宝老街的跟踪果然与她有关,她沉不住气了,不打自招。
看来,楚君红第一次来上海那次饭店的巧遇,绝对是云躲的一次有意跟踪。
想明白这些,窦豆突然从心里非常鄙视云躲,她淡然地说:“不知道。”
云躲直逼窦豆问道:“你们三个人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楚君红就没跟你说什么?”
被人如此直白的质问,窦豆有些烦了:8小时以外,我们在一起说了什么,也归你管吗?
放着高唱在身边闲着没事干你都不用,屁大的事都拾掇我,一点点文字材料,高唱有从三楼下到负一楼的空,足够打出一份材料了,你也让她送给我做,却原来都是因为菊地!
你没本事拾掇楚君红,就来拾掇我,敢情就我好欺负是吧?
窦豆故意问道:“说了,很多,不知道云总想知道什么?”
云躲挑了下眉,冷冷的看着窦豆没说话,那眼神第一次让窦豆觉得不寒而栗。
窦豆心说,原来之前的亲切和善都是假装的,对菊地的绝对占有欲才是真的。
现在是懒得装了,还是装不下去了。
“她跟菊地到底什么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在加拿大整天厮守还不过瘾,又厮混到上海、北京,我估计菊地去北京也是跟她一起去的。”
窦豆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云躲,拿菊地和楚君红没办法,故意到自己面前哔哔那对狗男女如何如胶似漆,先灭了眼前的自己,让自己心生怨恨,主动退出战局再说。
好吧,楚君红来软的,云躲来硬的,都把自己当软柿子。
偏不接招。
“哦,不知道,他去加拿大也好,去北京也好,我一概都不知道。”
窦豆心说,你有本事这么详细的知道他的行踪,为什么没本事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没告诉你?”云躲问道。
窦豆笑得轻蔑,说:“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充其量只是个好朋友。”
“就是好朋友这么简单?”云躲不相信地问道。
窦豆天真无邪的笑道:“是啊,跟我家黑驴、王昕一样的好哥们。”窦豆故意强调了我家黑驴、王昕几个字。
云躲不相信地问道:“你不喜欢菊地?”
窦豆不由得抱起了膀,歪着脑袋说:“喜欢啊,不喜欢怎么会成为好朋友?”
云躲瞥了一眼窦豆,说,“没有那么简单吧?”
这时候,送货的人到了,在门口喊了声:“窦豆,验货。”
窦豆趁势说了句:“我要忙了。”就跑到门口接货,满满一推车的A4纸,已经推到仓库门口。
云躲跟着走到门口的电梯边,按了一下电梯按钮,上三楼。
云躲走后,窦豆一边干活,一边想心事:
王昕什么时候跟云躲拧到一起去的,他果真是云躲的眼线,还是两个人不谋而合?像小说里的故事情节那样,联起手来,一个跟自己争菊地,一个跟菊地争自己?
王昕会是这么在乎自己的人吗?眼下看来,云躲是有脑子进水的疯狂迹象,像王昕这样闷鳖的男人,也很容易走极端。
再说了,一个官二代,一个富二代,都是没吃过苦的人,平时过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以为只要自己喜欢,天下的好东西就该属于自己。
其实他们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失败不起、失去不起。
像咱这样原本就一无所有的人,反而不那么在乎成败和得失。
突然就想起了某个闻名于世的可怜虫说过的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他竟是个极聪慧、极看得开的男人。
“失业了,习惯了。”
“失败了,习惯了。”
“失恋了,习惯了。”
总之一句话,一路走,一路失去就对了。这就是挣扎在底层的人,活着的逻辑和无奈。
更是自我嘲讽和自我安慰。
就像网上看到过的一个表情包一样,一个拉风的兔子,赌蛋蛋总是血本无归的归零,兔子迈着飘逸的步子,边走边说,“归零了,习惯了。”
唉!果真不在乎吗?为什么刚才听说菊地和楚君红一起到北京去了,自己的心里很痛呢?
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是该痛定思痛的时候了,了断吧。
……
窦豆因脚踏几只船、玩劈腿,再一次成为公司里的热点人物。
窦豆这段时间的麻烦似乎特别多。
先是门卫谷国华到云躲那里去告状,说到仓库里领东西,窦豆态度不好,还没说她几句,窦豆居然把一整杯罗汉果茶泼到他的脸上。
云躲批评她,她还振振有词。最后闹到唐海平那里。
王昕因为受不了窦豆的劈腿伤害要辞职,被云躲当着众人狠狠批评了一顿,说他一个大男人拿不起放不下,为了一点儿女私情,居然连工作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久,又传出一个劲爆的消息,窦豆偷偷把一个四川妓女带到仓库里,说是答应人家,要教她学文化。
这个叫小陈的妓女就在公司附近的澡堂里做事,窦豆大概是去洗澡时认识的,碰巧谷国华也认识那个小妓女。
谷国华逢人就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窦豆和那妓女是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倪宪鹏知道,以谷国华的文化水平是说不出来这样文绉绉的话的,但是,窦豆你干啥不行,非要把一个妓女领到公司来,你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为了这事,据说云躲副总经理是耐心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语重心长的跟她长谈了一次,窦豆才答应,不再让那个妓女到公司来。
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闲言碎语多了,连做师傅的倪宪鹏都失去了耐心。
老唐也是直摇头,直说这个女孩子没法要了,都干得什么好事?
白铁原这段时间日子也不好过,可能是因为招数用尽,都没能让倪宪鹏回心转意,倪宪鹏的前岳父母、转而向白铁原展开了混合双打大战。
趁着倪宪鹏上班不在家,一会儿鹏鹏外公打电话,恳求她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放弃倪宪鹏。
一会儿外婆亲自上门,哭哭啼啼的说自己的女儿有多么的后悔、多么的痛苦,简直就是痛不欲生,求她可怜可怜自己的女儿。
眼看女儿每天病怏怏的,茶饭不吃,他们做父母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的难受。
倪宪鹏的前妻更是动辄打电话找倪宪鹏,吃顿饭都不让人安生。
白铁原真是不堪其烦,真想躲出去,所以,对于窦豆的遭遇,她是非常的同情,也非常的心疼。
听到倪宪鹏说窦豆的事让他心烦,白铁原忍不住发火了:“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使坏,想整饬窦豆,你这做师傅的不去保护她,还跟着火上浇油!”
倪宪鹏无奈的说,“你说我能怎么做?张蕊不跟她做对了,现在又来个云躲。
就云躲那不动声色、面带微笑的杀伤力,张蕊、范可心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云躲现在威望正盛,风头盖过老唐,有权有势,家世又好,本人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的,似乎挺有水平,征服了一伙人,有些趋利避害的势利小人更是趋之若鹜。
唉!窦豆千不该万不该在公司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与唐海潮亲热。”
白铁原恍然大悟,“你是说窦豆惹火上身,是因为唐海潮?那云躲家投资你们公司,是不是与唐海潮有关啊。”
倪宪鹏说:“可能性很大。”
白铁原愤愤不平道:“这个唐海潮不是个好东西,真是害人不浅,哪天我要找他问个明白,你爱谁,就说个清楚,别端着碗里看着锅里,首鼠两端的让窦豆跟着受冤枉气。”
倪宪鹏苦笑着说:“你别跟着瞎掺和了,年轻人谈恋爱,碍你什么事,你知道哪关逢集?
据说,那天窦豆跟唐海潮在公司门口大秀了一场恩爱以后,两个人很快就分开了。
晚上唐海潮倒是跟云躲在一起吃的饭,窦豆是跟另外一个男人一起吃的饭,而且非常巧的是,他们都在同一家饭店吃饭。
云躲跟唐海潮出了饭店的门,正好撞见窦豆跟那个男孩子手拉手的出来。
这事人家说的活灵活现的,咱也弄不清,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折腾,让他们折腾好了。”
白铁原百思不得其解的说:“这事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窦豆不是那么随便的女孩子。”
倪宪鹏叹了口气说:“现在公司里说啥的都有,还说窦豆早先被人打烂了头,也是因为争风吃醋呢。”
两个人正说着,倪宪鹏的电话响了,倪宪鹏看了看电话号码说:“我家的。”
白铁原起身去了厨房,她预感到倪宪鹏家里的电话准与她有关,因为,她白天里已经接到倪宪鹏母亲的电话了,内容不外是请她离开,成全倪宪鹏跟他的前妻。
果然,过了一会儿,只听倪宪鹏态度坚决地说:“谁说也不行,我是不会跟她复婚的。
我们离婚一年多了,她一点改变都没有,好吃懒做,没有一点责任感,对小孩子的学习不闻不问,不是我一直在操持着,小孩子的成绩不知道会差到什么样。
对待老人也不懂孝敬,一把年纪了,还得父母伺候着。
我就是打光棍,也不会再跟她复婚的,你们死了这颗心吧。
还有,你们不要再动不动给铁原打电话,有什么都冲我来,这事与铁原没任何关系。
过来?现在过来干什么?我没地方给你们住,我自己还住在铁原租的房子里呢,这几个月都是铁原养着我,我是白吃白住她的。”
倪宪鹏狠狠的挂断电话,冲白铁原喊道:“都疯了!他们要是再这样逼我,我就再也不问孩子的事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白铁原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说:“他们来的话,就让他们住家里吧,总归是你父母。”
倪宪鹏叹了口气说:“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们来了住哪?
来了也不能让他们住在家里,让他们住宾馆去,不然,还不给他们烦死。”
白铁原挨着倪宪鹏坐下,叹了口气说:“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很感激,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父母。
如果让他们住到宾馆里,他们不会怪你,只会说是我从中间挑拨是非,这样,你的日子更不好过。
他们真来的话,我就到窦豆那里凑合两天去。”
倪宪鹏反对,说:“到窦豆那里住算什么?我们的事干嘛要别人掺和?窦豆知道了会怎么看我这个师傅。”
白铁原安慰倪宪鹏说:“没关系,窦豆不是个不明是非的女孩子。
她白天上班家里没人,我正好可以安心作画。
再说,这段时间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我也想有个时间跟她好好说说话,安慰安慰她。”
倪宪鹏想了想说:“也好,这段时间你没清静过,也没心思作画,那就去她那里换换心情吧,都怪你男人没本事,让你跟着受累。”
白铁原搂住倪宪鹏的腰说:“别这么说,我已经很知足了。你给了我一个温馨的家,让我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倪宪鹏也很动情,亲了亲白铁原的脸说,“这话更应该由我来说,有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家的感觉,才知道什么叫被惯坏的男人。”
白铁原知道,老人家来了以后,一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对她软硬兼施的,她也清楚自己迟早是会离开倪宪鹏的。
这段时间之所以“赖着不走”,一是因为自己性格倔强使然,如果好说好讲,她白铁原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女人。
任何人想强加于她,她都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甭管是自己的老公——未来的前夫,还是倪宪鹏的父母以及他前妻家。
二来,她也想试探一下倪宪鹏的底线,看看为了她,倪宪鹏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忍耐到什么地步。
这段时间,倪宪鹏的态度无疑是令白铁原满意和感动的,她觉得倪宪鹏能这样珍惜她,与她来说,已经足了,已经不枉他们相互喜欢一场。
白铁原毫不隐瞒地对窦豆说,这次离开倪宪鹏,她已经做好了离开上海的准备,所以,出门时,她把自己的东西几乎都带了出来。
她托窦豆在她离开后,替她转给倪宪鹏住房的租借合同,说这套房子的半年合同就要到期,考虑到他新装修的房子,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油漆等毒气才能挥发掉,她又续租了半年。
她还托窦豆转给倪宪鹏一万块钱,说,老人家过来,吃喝用度都需要钱,倪宪鹏目前手头紧,这一万块钱以备急需时用。
窦豆几乎是含着泪接受了白铁原的嘱托。
她强烈挽留白铁原在她这里多住几天,白铁原不忍拂了窦豆的好意,就答应了。
下班时,令白铁原吃惊的是,窦豆是跟倪宪鹏一起回来的。
善解人意的窦豆晚饭过后,就到海群那里搭铺,把自己的小窝留给了师父和师母。
白铁原对她说:“傻孩子,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
窦豆坚持说:“能在一起呆多久就是多久。”
这样的日子果然没过几天,倪宪鹏的父母不乐意了,打电话把白铁原臭骂了一顿,之前的客气、恳求全部化为赤裸裸的仇怨。
他们说:保姆就是保姆,别梦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别说你比他大,你就是比他小,就冲你这连个下蛋母鸡都不如的女人,我们倪家也不能娶。
做父母的对付起子女总是有办法的,父母就是子女的天理、王法。
他们还向倪宪鹏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倪宪鹏再不回家过夜,他们就去公司闹,就去跳黄浦江。
这天晚上,倪宪鹏没跟窦豆一块回家,他电话里说:
父母跟他大闹一场,不准他晚上在外面住,他让白铁原耐心等着,他说不能跟父母硬碰,他就软磨,父母耗不过他,总有一天要回家的。
倪宪鹏让白铁原安心在窦豆这里待着,等父母离开,就接她回去。
白铁原也再三嘱咐倪宪鹏,不要替她担心,要保重自己。
几天过去,倪宪鹏再也没在窦豆的小屋里出现过,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来,白铁原知道,倪宪鹏来不了了。
2012年12月25日,圣诞节,在白铁原和倪宪鹏生日的这一天,白铁原悄悄地离开了上海。
她穿着一年前来时穿着的那套衣服,戴着那时候的帽子,如去年来时一样冷漠、高傲、孤独的站在上海火车站前,满目沧桑。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是自由的,了无牵挂。她是带着美好的向往奔向上海的。
今年这个时候,她的心一大半留在上海,从此多了一份难以摆脱的牵肠挂肚。
列车驶离上海时,她的叹息声被扯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