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下午,窦豆都去魏家接小宝,打算带他去游泳,结果都扑了个空,她不知道魏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给方姐打了个电话。
方姐沉痛地说:“小宝住院将近一个月了。”
“啊?在哪呢?我去看看他。”窦豆意外的惊叫起来。
方姐苦涩地说:“别去了,好好工作吧,他这个病也就是这样了,暗无天日,没有能看到光明的那一天。”
窦豆安慰说:“姐,你别泄气,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咱们尽力了,总是问心无愧的。
我这段时间不算忙,至少可以替换一下你和魏哥,你们好歇歇,调整一下。”
方姐想了想说:“也好,如果不忙的话,你就过来吧,这段时间苦着你魏哥了,我单位里离不开人,都是你魏哥一个人在忙。”
按照方姐给的地址,窦豆找到了中山医院住院部。
到了医院以后,窦豆才知道,原来小宝的病是脑瘫,医生老早就有断言,说这样的孩子活不长,因为先天性发育不良,他们的内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问题,小宝在同类病人中,算是活的时间比较长的。
这次住院是因为心脏衰竭。
可怜的小宝嘴唇青紫,心情急躁,一刻都不能安静,需要往药里加上镇静剂才能安静下来,小宝的脸明显瘦了。
魏哥也瘦了,憔悴了。
“来的正是时候,我正要回家换换衣服,洗个澡,刮刮胡子。
还有几幅画也要收回来,不然就给人抢走了。已经被人抢走一幅了,那都是钱呀,不挣钱怎么给咱们小宝治病。”魏哥老样子有些开心,絮絮叨叨地跟窦豆说。
魏哥走后,邻床一个漂亮的小妈妈凑上来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窦豆指了指小宝说:“你指的是小宝吗?我是他姐姐。”
小女人笑着说:“那老魏就是你叔叔了?看着你们也不像父女呀,他没这么老吧?”
凭着直觉,窦豆觉得这个女人对魏哥一定很感兴趣,也难怪,在病房里整天对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孤苦无依,难免会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窦豆笑着说:“不是父女。”
那女人从阳台上搬出一个折叠躺椅,往两张病床中间一放,躺上去说:“今晚你在这里守夜吗?”
女人虽然好奇心很强,但是看起来心思单纯,窦豆说:“看魏哥怎么安排吧,需要的话,我就守夜。”
女人不解,问道,“魏哥?你叫他魏哥?你们到底怎么叙的辈?你既是小宝的姐姐,怎么又叫小宝的爸爸哥呢?
哈哈哈哈,看看你们乱的,这叫一个啥呀?那你叫小宝的妈妈啥?”
听女人说话的口气,不是上海人。
窦豆老实回答:“叫方姐。”
女人忙坐起身来,问道:“方姐是干嘛的?怪忙吗?怎么从来不来守夜?这妈当的也太自在了。”语气颇有点不服。
“方姐是一个单位的领导,领导着百十号人呢。在上海工作不比内地,压力很大,竞争也强,不容易。
魏哥一个人守着就行了,没必要两口子都做出牺牲。”窦豆替方姐辩解道。
“这是一个人干的活吗?不分黑天白夜的,好好的人都给熬死了,她总得来换换手吧?
从我们住到医院里,我看她就来过几次,每次呆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小宝的亲娘。”
女人明显的很是生气,窦豆想,她大概是把对自己男人的不满,发泄在方姐身上了。
窦豆笑了笑,柔声问道:“你家孩子爸爸是不是经常过来换你啊?”
女人立马像霜打的叶子一样蔫了:“别提了,一次也没来过。我们家在温州,不方便。”
“你老公是不是很忙?小孩子住院很花钱,他可能忙着赚钱给孩子治病。”
“啥呀,我算是看透了,孩子病得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没有康复的希望,家里人都麻木了,得躲切躲,谁叫咱是当娘的,咱再不疼孩子,还有谁疼咱孩子呀?”女人说着,眼圈就红了。
窦豆被她说得心里酸酸的,心想:“真是天灾人祸,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魏哥一表人才,这个女人天生丽质,如果不是因为生了个先天不足的病孩子,他们的生活,又是另外一种样子。”
“老魏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每天都在这里看着孩子,晚上他睡觉比较死性,我就在他脚腕上拴了根绳子,孩子一有动静,我就牵牵他的脚……”女人说得兴致勃勃。
“有时候我们两个合作,他有事了,我自己看着两个孩子,我有事了,他看着两个孩子,老魏是个非常随和的人。”
没想到苦涩的看护生活中,也给苦难的人生活出了一点小乐子。窦豆想,这段患难与共的生活,没准会让两个人结下一段缘份。
非常巧的是,这天下午,那个漂亮小媳妇的老公难能可贵的来看儿子了。小媳妇自然是受宠若惊,像个宠物狗狗似的,不停地围着老公打转。
她还向老公郑重其事的介绍了窦豆,那位俊朗的男人矜持的跟窦豆打个招呼,并递给窦豆一张自己的名片,窦豆双手接过来,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就躲到一边翻看魏哥留下的书《中国名画鉴赏》。
那男人摸了摸睡梦中孩子的头,颇有点依依不舍的说:“我得走了,辛苦你了,什么时候出院打电话说一声,我派人来接你们。”
男人一走,漂亮小媳妇又开始忍不住委屈的唠叨起来:“公司就是他的命,啥都没有他的公司要紧。我算是看透了,嫁个平常男人,都不要嫁给事业有成的男人,老婆孩子在他眼里算什么吗?
在平常男人眼里,你是他的唯一,在成功男人眼里,你是他的之一。下辈子再嫁人,就嫁给老魏这样知冷知热的平常男人。”
窦豆不由得笑了,心说:老魏也不是个平常男人好吧?虽然不知道魏哥是做什么的,但是,就凭魏哥上次带她出席的鸡尾酒会,窦豆也知道,魏哥绝对不是平常男人,更何况,魏哥还有一个与书画有关的什么生意。
为了让魏哥好好休整休整,窦豆向唐总请了三天的假。
漂亮小媳妇的儿子小兔子还小,可能是被病情折磨的,人瘦得皮包骨头,面色发青,整个人始终困奄奄的。
小宝醒来就会急躁,第一眼看见窦豆时,激动地抓住窦豆的头发,在窦豆脸上乱亲,过一会儿就难受地嚷嚷。
窦豆抓着他的手,跟他做游戏,他做不长久,就胸闷、难受,窦豆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好,漂亮小媳妇说:“叫医生给他注射止痛、安静的药吧,孩子可怜呀,遭了多少罪,他又不会说出来。”
窦豆为难的说:“那样会不会对他的身体不好?”
小媳妇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能减少他的痛苦就成,老魏在这里也没办法,一样要让护士给他打止痛针、镇静剂的。”
窦豆只好到医护室里去找医生。
到了第三天晚上,魏哥提着一盒饭来换窦豆。
他把饭盒打开,把饭分别盛进两只碗里,一只端给窦豆,一只端给漂亮小媳妇,说:“尝尝我亲自烧的大排面怎么样?”
漂亮小媳妇激动的连声道谢:“肯定好吃。”
魏哥转向窦豆说:“怎么样?”
窦豆吞下一口饭说:“好吃,比我吃过的任何一次大排面都好吃,这个大排怎么这么绵软呀?口感真好。”
魏哥笑着说:“我们窦豆还是个吃家子,居然能吃出大排的不同来。
咱家大排我可是除去筋以后,又用小锤子把肉敲松了的,你在外面吃的大排,谁给你这样费事做呀。”
窦豆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人家的大排吃起来这么硬呢。”
漂亮小媳妇羡慕的说:“你哥对你真好。”
魏哥难得的慈爱,摸了摸窦豆的头说:“是这丫头懂事,太招人喜欢了。老魏欠她太多,都无以回报呀。”
窦豆不由得娇嗔道:“魏哥,看你说的,什么话呀,举手之劳的事,你总是挂嘴上。”
魏哥拍了拍窦豆的肩膀说:“吃好饭回家休息吧,对了,你说过那个工作只是过渡性的,新工作找到没?”
“还没有,不着急。”
魏哥把剩下的饭匀到两个人的碗里,说:“去thp信息公司吧,它的老总是我的一个铁哥们,他不会亏待你的。把你交给他,我和你方姐也放心。”
窦豆迟疑了一下说:“专业不对口,人家要我吗?”
魏哥说:“你去做销售有什么不对口的?你方姐说,你很有做销售的潜质,小嘴巴很会说。”
漂亮小媳妇插嘴说:“现在做销
售的比较吃香,能赚钱。我老公公司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做技术,都是抢着要做销售。”
魏哥问道:“你老公做什么?”
“也是做信息公司的。”
“叫什么?”
“百利达,百利达信息公司。”
“哦,是家上市公司呢,在上海也有分公司。”
漂亮小媳妇自豪的说:“在国外也有的。”
窦豆心说,这么有钱也没用,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罹受疾病的折磨而无能为力,回天无术。
三天没来上班,窦豆早早到了公司,还有几天,窦豆就可以离职了,窦豆想,要把这最后一班岗站好。
窦豆打开房门,乍然发现唐总正跟一个小胖子在交头接耳。
小胖子个头虽然很高,但是一脸的稚气,典型的孩子脸,一头修理得很短的头发茬粗硬,一根根儿直立着,只有头顶上一撮长毛,披散下来。
看到窦豆进来,一撮毛有点吃惊,他看了看窦豆,又看了看唐宋。
唐总则没看到有人进来似的,对一撮毛说,“有事再说吧,能解决的事,你尽量看着办,这一年我肯定没那么多时间管你们。”
一撮毛面有难色的说:“老大,这,我能行吗?”
唐总面色一冷:“你有什么不行的?你这一身肉是白长的?凡事多动动脑子,少做一些嘴巴比脑子快、手比脑子快的事。
你总得学着独挡一面,我不能跟你们屁股后面擦屁股到老!去吧!我得上课去,已经迟到了。”
一旁的窦豆听到唐总这话,不由得心里打个激灵,这哪里像一个十八岁孩子说的话?
现在孩子普遍的心理年龄偏小,但是唐总却不一样,他话说老道、老辣,考虑问题很周到、细致,像个极富经验的老男人。
这孩子太不一般了,内心里藏着很多的东西,窦豆简直对唐总刮目相看了。
一撮毛说了声:“好,老大,我走了。”
唐总飞快的收拾着书包,问窦豆说:“你朋友的小孩儿病好了?”
窦豆愁眉苦脸的说:“要是好了就谢天谢地了,怕是快不行了。”
唐总诧异道:“那你怎么不在医院里看着?我没事,你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窦豆感激地说:“谢谢你唐总,那,我去了。”
窦豆再赶到医院时,小宝的病床已经空了。
窦豆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媳妇对她说:“昨天夜里走的,唉,走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了。”
窦豆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昨天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
小媳妇说:“早晚的事呀,你要想开些,快去殡仪馆帮帮老魏吧,你替我劝劝他,要节哀顺变。”
办完了小宝的丧事,魏成民给窦豆留下一个地址,他让窦豆到这家公司去应聘,“刚好他们管人事的辞职不久,正需要人,你尽快去看看吧,老唐说行的话,你可以接替这个工作。”
窦豆接过纸头,跟夫妻两个告别,方姐拉着窦豆,欲言又止。
窦豆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嗫嚅着说:“方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方姐看了看魏成民,问道:“老魏,你给窦豆留下联系方式了吗?”
窦豆赶忙说:“我有你的手机号。”
方姐说:“你魏哥明后天就去丽江,可能以后很少回上海,我让他把丽江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以后如果去丽江玩,可以去找你魏哥。”
窦豆不解的问道:“魏哥要去丽江?什么时候回来?”
魏成民苦笑了一下:“小宝的病欠下很多钱,我要挣钱还账啊。我在丽江开了个画廊,这是在那边的手机号,你有事的话就打这个电话。”
窦豆的眼泪滴在魏成民递过来的纸头上,孩子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也扭断了这个家庭的维系,魏哥的离开,说明这个家庭基本上不复存在。
方姐拍了拍窦豆的肩说:“窦豆,我们都累了,需要彼此静下来休养生息。
我们还是好朋友,还是你的魏哥和方姐。等方姐有空了,带你一起去魏哥那里玩。”
方姐的话证实了窦豆的猜测,窦豆哭得更伤心了。
方姐眼睛红红的,魏哥却平静而安然。
窦豆心里有太多的伤感,一对多么好的人呀,原本该是一对幸福恩爱的夫妻,却走到了缘来缘散缘如水的地步。
由爱人变为朋友?窦豆忍不住痛哭失声,还不如变成仇人,那样心理可能会好受些。
方姐牵着窦豆的手,说:“别难过,我们不会忘记你的,还都是你的亲人,我送你回去。”
魏哥走后不久,方姐也卖掉了一家三口曾经居住过的房子,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这个地方是她的伤心地,她至亲的三个亲人,都陨落在这里。另一个亲人,也丢失在这里。
她无法再面对,她选择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