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嘲道:“周某如今早已不在朝廷做事,徐大人不要再唤我周大人了。”
他顿了下,“至于当年的事情,徐大人也不必在意,周某心意已决,谁都拦不住的。”
徐丘讪讪道:“那也是。”
纪玄忍不住嗤笑出声。
徐丘想起,木槿刚刚一过来就叫周嘲周夫子,便转过头,问纪玄:“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纪玄烦了白眼,没好气道:“走了背运,就认识了呗!”
周嘲轻笑了一声,笑声凉丝丝的。
木槿在旁边拽了拽纪玄的袖子。
纪玄耐不住木槿的担忧地看着他,这才收敛了一点,脸上浮现一点虚伪的假笑。
他对徐丘说道:“周夫子是别山书院的夫子,我是别山书院的学生,自然就认识了。”
徐丘用膝盖想也知道,纪玄这种臭脾气的纨绔子弟在书院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别山书院那么大,那么多人,同在一个书院也未必能认识,但他们二人认识,自然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做了什么让老师抓住了。
怪不得纪玄一见到周嘲就臭着脸,好像周嘲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提起怎么认识的,要不是那小丫鬟拉他,纪玄连话都不想好好说话。
徐丘心中觉得好笑。
他小时候不好好读书,纪玄这小子比他还不好好读书,他起码面子上还不会如此给老师甩脸子。
算了,不好好读书,就纪玄如今这一身功夫,即便不靠纪家,他也不愁出路。
文武占一样就行了,哪有人能文武双全,孩子年纪轻轻,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得的少年天才了,还能指望纪玄这小子再考个状元郎不成?
认识了这么些日子,不知不觉间,徐丘没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将这位生死之交的后辈,当做自家小辈来看了。
浓浓的药味飘过来,混杂着城西各种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臭味,穿透徐丘戴着的面衣,钻进徐丘的鼻孔。
城西是受瘟疫侵害最严重的地方。
徐丘问:“不闻,你应该在城西来了不少天了吧?”
不闻是周嘲的字。
周嘲,字不闻。
周嘲少时颠沛流离,辗转多家为奴。
他年少时经历过的讥讽与嘲笑不知凡几,后来有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给他取了个字——
不闻。
周不闻。
希望他能听不见外界的嘲笑,即便听见了,也不会放进心里去,亦希望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走自己的大道。
徐丘见他走神,又唤了一声,“不闻?”
周嘲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徐丘看着不远处戴着厚厚面衣,遮得严严实实的几个正在煎药的人,问周嘲:“你觉得这次疫病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嘲压低了声音,“徐大人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漳州那场瘟疫么?”
徐丘点了点头。
周嘲幽幽感慨:“同今日情形颇为相似啊。”
徐丘目光一顿,“瘟疫相似不对么?”
周嘲道:“大多数情况下,每次爆发的瘟疫即便类同,但也不会完全一样。”
“因此,每次治疗的方案也会不同,所以每逢大疫,太医们才会为此头疼不已。”
徐丘想到了他从泊之那儿拿过来的药,用在纪玄和木槿身上,明明是完全对症的。
尤其是纪玄,病得那么重,第二日就可以下床了。
他不懂医,也没经历过瘟疫,不知道这原来是不对的。
泊之为十五年前那场瘟疫研制出来的药,这场瘟疫竟然是完全可以用的。
这场瘟疫同十五年前那场是一样的。
周嘲又道:“当然,周某所言,也只是大多数情况,这其中也存在不少的个例。”
周嘲除了搞死高家那件事以外,剩下的任何时候,一向都是谨慎的。
他既然如此说了,那最少就是有九成把握了。
更何况,徐丘记得,这位年少经历颇为坎坷状元郎,原籍就是漳州,是漳州大疫的亲历者。
徐丘神色严肃起来,道谢:“多谢不闻的提醒了,我会留意的。”
周嘲颔首,便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忝县的大疫与当年的漳州大疫到底有没有关系?
谁也说不清,但二者的的确确十分相似,甚至相似到了,当年的药方今日用来完全对症的地步。
以周嘲的心计,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京师的太医就能找到完全对症的药方,自然是因为沿用了之前的药方子。
……
徐丘不懂医,在城西待着也无甚事可做。
三人转了一圈便一起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
纪玄向徐丘问起蕲州高家。
蕲州高家并不算什么大家族,纪玄远在临安,自然没有听说过。
徐丘道:“是田家的一门远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高家经商有些家财,又会钻营,讨了田国舅的欢心,所以在蕲州当地勾结官府,偷税漏税,囤积了不少财富。”
纪玄心道,怪不得周嘲严办了高家的案子,会为此丢了乌纱帽。
纪玄问徐丘:“周嘲与高家有仇?”
徐丘挠了挠下巴,“约摸是吧。”
纪玄挑了下眉,颇为好奇:“什么仇?不惜丢了官帽也要搞死对方?”
“这我哪知道,要不你问问你周夫子去?”徐丘斜眼不怀好意地笑。
纪玄骂道:“滚——”
“气什么,难道不闻不是你夫子?”
徐丘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还是要尊师重道一点,不要这么心浮气躁。”
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周大人,徐丘也有些遗憾,感慨道:“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到别山来,在别山当一个小小的夫子。”
说到这里,徐丘一顿。
可是不当夫子又当什么呢?
周嘲为了灭高家,不惜得罪田国舅和皇贵妃,即便周嘲年轻有为,能力卓越,如今田家一手遮天的朝堂上,哪里还有周嘲的容身之地呢?
但是徐丘还是会觉得可惜,这可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即便算上前朝和前前朝,近几百年的历史上,这也是最年轻的状元郎。
二十岁的状元郎,能有几个啊?
徐丘摇摇头。
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