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坐在石凳上休息的荼九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底下就突然一空,险些坐在地上。
洛申本能的伸手扶了他一下,见云奚进门又连忙松开,抱剑行礼:“将军。”
云奚收回放在他手上的目光,看向已经站稳的少年:“半个时辰未到,你怎么起来了?”
“阿爹……”
荼九不见半点心虚,反而率先理直气壮的责怪起来:“我刚刚累的差点摔倒了,你都不关心我!”
“阿爹是不是觉得习武比我更重要!”
如此倒打一耙。
云奚不由气笑了。
他瞥了一眼少年清爽无汗的额头,又看了看石凳旁边的痕迹,并未多言,只冷笑一声:“你倒是宠他。”
虽说他在接近院门时刻意放重了脚步,就是为了给必定会偷懒的少年一个反应的机会。
但任是如何,他也未曾想到,以为最多会视而不见的洛申,居然会出手帮忙。
石凳沉重,其拖行痕迹却轻盈微浅,以少年的本事,绝对不能挪动的这么轻易,因而这帮忙偷懒的是谁,显而易见。
他倒是没想到,洛申跟了他十几年,都没见识过的柔软心肠,竟然在自己的人身上见到了!
洛申无声的跪下,垂着头并未多加解释。
瞥见少年一脸茫然,云奚咽下了责罚的话,冷声道:“你先回去,之后自有处置。”
“……是。”
洛申迟疑了一下,方才应是,起身缓缓退了出去,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眼角,他才忍不住攥紧的刀柄,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是他紧张之中乱了阵脚,竟然大意的留下了痕迹。
若是主子心中不快,惩罚小少爷……
他在外顿了许久,纵然满心忧虑,却终究是不得不垂头离开。
奴仆,是没有资格反抗主人的。
……
“这石凳冰凉坚硬,难为你坐到现在了。”
云奚冷笑着睨视开始心虚的少年:“说吧,什么时候开始休息的。”
“我,就休息了一会……”荼九还试图撒娇蒙混过去:“阿爹……”
男人坚实的手臂将他阻拦在一步之外,目光沉冷:“说!”
他被这目光望着,突然打了个激灵,竟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可怕的陌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阿、阿爹……”
对上少年张惶的目光,云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不由定了定心,开口转圜:“阿爹不是不让你休息,只是着急,你如此不学无术,将来若是有一天要上战场,让阿爹如何放得下心。”
“可是有阿爹在……”荼九本能的回答:“阿爹会保护我的。”
见父亲又恢复了之前威严又慈爱的模样,他便把之前的陌生感当做了一种错觉,亲昵的靠近挽住对方的手臂:“有阿爹在,我怎么会有危险?”
云奚垂眼看着少年充满天真与信任的眼眸,心中不免升起几分讥讽,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谁知道荼义忠那样称霸森海的猛虎,竟然会有一只奶猫一样的儿子呢?
虽然确实傻的可爱,但他心中对少年的几分看重与警惕,也不自觉的淡了几分。
这样天真傻气的少年,虽然容貌绝世,却实在难以长久,大约要不了多久,就会腻吧?
日后被自己养在一处,平安终老,也算是对得起荼义忠的托孤了。
“倘若阿爹不在了呢?”
他心中想着些有的没的,面上自然没有露出痕迹,反而抬手理了理少年微乱的发丝:“那时候,就是你该代替阿爹,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了。”
“阿爹瞎说!”荼九忍不住用了几分力气,死死抓紧了男人的手臂,眸中已有泪光盈盈:“阿爹怎么可能不在!阿爹这么厉害,会一直一直都在的!”
“您会平安的看护儿子征战沙场,看着我成为栗国新的大将军,然后到了晚年,再看着您的孙子、曾孙子,看着我们荼家世世代代驻守边关……”
“阿爹不会有事的!”
云奚未曾料到他会这般激动,眼看着少年眼睛都红了,忙揽住他,开口安抚:“是阿爹说错了,阿九莫急。”
也许……
他轻轻拍抚着少年的肩头,心中感慨,对于荼义忠的死,作为儿子的荼九并不是没有感应的。
只是那点感应,并不足以明确的告诉对方,你的父亲,早已怀着对你的担忧,离开了人世。
泪水浸湿胸膛,软化了他方才升起的几分轻蔑。
罢了,虽然并未继承其父之风,成不了他尊敬的对手。
但这少年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自己不必担忧会被戳破身份,影响夺取栗国的大计。
荼九抹了抹眼泪,吸着鼻子重新蹲了下去,嗓音中仍带哽咽:“儿子知道阿爹只是担心我。”
“您放心,我不会再偷懒了。”
“总有一天,我会赶赴边关,同阿爹一起抗击外敌,杀的寅国再也不敢犯边,让栗国百姓知道,我荼九,绝不枉为荼家人!”
云奚望着少年坚定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突然升起几分预感,也许,到了最后,会是这少年挡在他的面前……
随即,他又哂笑一声,挥散了这荒谬的想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荼九虽然算不得坏人,却也纨绔成习,偷奸耍滑惯了,如今是被自己的话所激,一时上头罢了,等到了明日又会想着法子耍赖偷懒。
因而他只是面上笑了笑,心中毫不在意:“那阿爹,就等着看你驰骋沙场的英姿了。”
可惜在那之前,栗国必然已经是他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