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九并不清楚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暖风和煦,天朗气清,他又刚服了一粒灵丹,脚步格外轻盈,往常需要走上整整一天的路程,这回半日便到了。
“明慧。”
他推开斑驳的庙门,向着院里扫地的小沙弥笑了起来:“我回来了!”
“师兄!”
小沙弥喜不自禁的扔了扫帚,跑到他身边关切的打量着:“不是说好上旬回来,怎的迟了这许久?!”
明慧一边念叨着,一边伸手接过青年单薄的行囊,没好气的道:“迟便迟了,却也没个口信送来,害得我与师父整日担忧!”
“抱歉。”荼九愧疚的解释:“荒郊野外,我实在找不到人送信。”
正说着,他连忙拉了一把想要后退的小沙弥:“等等!”
“怎么了?”
“你差点踩到它。”
荼九笑了笑,蹲下身捧起一条五彩斑斓的毛毛虫。
明慧怔了怔,忙道:“师兄,这虫子有毒,摸了手会疼的!”
“无碍。”
荼九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四下看了一眼,伸长手臂把虫子放回树上:“也不知是怎么掉下来的,险些被你踩着。”
明慧看着他红肿的手,眉头死死的拧着:“师兄只说一声,让我绕开便是,何苦用手去碰它,倒让这不知感恩的虫豸伤了你。”
“我怕突然一惊,你反而脚步错乱伤了它。”
荼九瞥了一眼手掌,语气温和:“不过是一点痛痒罢了,我回去擦点药膏便好。”
他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小沙弥担忧的脸,轻声解释:“明慧,你着相了。”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你又怎知,我前世不是这条不知感恩的毛虫,伤了善人救护的手?”
“兴许正是因此,今生才该着我救起它,因结成了果。”
“荼九回来了。”
长眉雪白的老和尚缓步走来,笑容慈和:“观你举止,佛法又有精进,看来这次同开平寺的交流收获颇丰。”
“方丈。”
荼九合十为礼,温温的垂下眸,捻动佛珠:“弟子修为尚浅,听经辩法只得皮毛,哪里可称的上精进。”
老和尚摇了摇头,只温声交代了他好好休息,其余并不多问多言,便转身进了朴素的正殿,于佛前禅坐,无声入定。
荼九先是冲着正殿低首一礼,才抬头看向小沙弥,温和的笑了笑之后悄然离开。
明慧鼓了鼓腮帮子,看了眼空荡荡的庭院,再次拿起扫帚,有气无力的打扫着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
本该专心礼佛的方丈却睁开了眼,神情平静的看向面前的佛像:“止观,你可向宗主汇报,魔星已悟因果,我佛门大事将成。”
‘不再等等了?’
供台之上,眉目慈和的菩萨半垂着眼,眸中情绪悲天悯人:‘到底在身边养了二十年,你便半分不忍也无?’
“正是在身边养了二十年,我才更加迫不及待——”
方丈垂首合十,满面慈爱:“迫不及待的看见他在佛法教诲中改过自新,为我佛门功业添砖加瓦。”
倘若预言中灭世的魔星被佛门教化向善,如此功绩难道不值得大书特书一番吗?
止观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既然做下了决定,那我这就去禀告宗主。’
鲜活的佛像重归木讷,方丈亦是闭起双眼,轻声诵念:“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五受阴苦……”
“无明爱灭绝于苦因,当知此灭……”
“三界受身无不有生老不必定,是故一切生为根本,世间众生颠倒覆心,贪着生相厌患老死……”
院里的明慧突然打了个寒噤,他莫名的看了一眼明媚的天空,奇怪的摸了摸后脖子:“怪了,怎的突然后背发凉?”
他想了想,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果然觉得暖和了许多:“春日清寒,真是不能离了太阳。”
念叨了一句,想着刚回来的师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树底下都这般阴凉,屋里怕是更加冷了,师兄的厚衣裳前日刚洗了,不知干没干……”
一边说着,他一边放下扫帚,匆匆往后院走去。
……
年轻的僧人坐于窗前,手持一卷佛经专注阅读,优越的容貌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这景象看起来平和又安宁,甚至称得上美好。
荼九轻轻翻过一页纸,似乎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但他的心思当然不可能分给佛经半点。
他素来认为,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会去做一件事,一定有其目的所在。
自从得知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规定好的剧目,一旦偏航便会坠落深渊,粉身碎骨,他就一直在思考——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甚至这般平静的,无波无澜的活着?
扪心自问,倘若他得知有一个人会在未来毁了自己的容身之处,夺了自己与亲友的性命,他能够容忍那个人安安稳稳的活在世上吗?
哪怕那个人表现的非常无害,非常弱小,弱的简直像一只蚂蚁。
可他并不介意一脚碾死这只蚂蚁以绝后患,反正也只是抬抬脚的事罢了,何乐而不为。
自己对于修真界来说,便是这只蚂蚁,但对方似乎并没有选择最简单的这种方法,而是把他交给了佛门。
这其中的原因十分值得深究。
但在他想来,要么是佛门势大,且想要通过自己图谋什么。
要么,就是修真界中,有人对于他的存在——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