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佛门经典的记录中,以及无数信徒的口口相传里,佛主都是慈悲而祥和的,李子冀自然也在三千院的藏书阁里看到过关于佛主详细的描述。
只是如果单纯抛开那些描述,单单从这些年圣朝以及李子冀所经历的事情来看,他更倾向认为佛主是一位高坐莲花峰上,用慈悲来愚民的形象。
不过这种感觉在此时此刻见到佛主后便随之消散许多,这位普陀山的主人,天下佛门僧人信徒心目之中崇高的信仰,给他一种很特别的纯粹感。
李子冀本身所领悟的剑意是无比纯粹的,甚至比已经领悟了万剑一的青山剑还要更加的纯粹,所以他对于世上其它的纯粹有着相较于旁人更为直接的感应。
比如神子。
他与神子之间从仇敌逐渐演变成亦敌亦友,再到隐隐相互欣赏,其中也有这样的因素在,他能够感受到神子那最纯粹的神性和目的。
眼前这位老人身上的佛性和慈悲,同样纯粹,这是没办法骗人的。
李子冀对着老和尚行了一礼,在这个问题的基础上反问道:“您认为成为一个国家的最基础标准是什么?”
佛主想了想,然后道:“疆土,百姓,还有朝堂上的律法和国策。”
四周没有人会特意看向这里,也许那些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也许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真正的佛主,还以为只是普陀山上某位年纪不小的老和尚。
李子冀点了点头:“更准确的说是固定的疆土,定居的百姓,有效的朝堂和长远的国策。”
他转过身子,目光环顾四周,入眼处连绵不绝分布的村落和许许多多的信徒来往生活:“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欣欣向荣,鲜少有争端坏事,我虽初来乍到,却也看得出这无数的信众在许多年里已经形成了简单稳定的体系。”
“如果只是看这些表面的话,的确称得上是理想国,没有争端,没有杀伐,佛门僧人还会帮忙接济疗伤。”
佛主脸上也有许多的皱纹,只是却很干净,明明年岁已大却给人一种别样的气质,也更加证明了李子冀对于其纯粹的感应是正确的:“只看表面?”
他放下了手中的锄头,走到地头的两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坐下,然后用手拍了拍另外一块,示意李子冀靠近说话。
如果这一幕被外人看到,一定会惊叹的张大嘴巴,即便是佛门僧人见了也会忍不住在心中生出羡慕。
佛主平易近人,慈悲祥和,被无数人尊敬,可也正因如此,佛门弟子反倒是不敢太过随意,生怕举动不敬。
李子冀不会担心这样的事,他甚至不会去想这方面的事情,因为无论是圣皇,教皇,妖皇,他都近距离的接触过,闲聊过。
走到佛主的身旁坐下,望着面前一片的耕地上长出来的种苗,李子冀有些诧异:“花生?”
他并非是因为花生而感到惊讶,而是因为佛主耕种花生而惊讶,因为在三千院的藏书记录里,佛主是不喜欢花生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这一点无可厚非,就像圣皇最不喜欢喝龙井。
同样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一片大概占地半亩的耕地里,就只种着十几棵花生。
佛主脸上带着微笑,他将目光放到了那十几株花生上,解释道:“我毕竟不是真的佛,我也只是一个人会犯错的老人,所以每当我做过一次错事,又或者做过什么让我深感遗憾的事情,就会来这里种一棵花生。”
这些他最不喜欢的花生,会无时无刻提醒他曾经做过的错事。
身后的骑象罗汉在心里默念着经文,在他心目之中佛主是不会犯错的,种下这些花生,更多的也许只是遗憾和慨然。
李子冀称赞道:“您很了不起。”
很多人都认为佛主就是佛,当这些声音积攒的越来越多,当无数人的尊敬和推崇越来越多,即便不是佛也必须是佛。
但佛主此时此刻却能如此随意平静的说出自己只是一个老人这样的话。
“了不起的人太多,你这小家伙也很了不起。”佛主呵呵一笑,然后等待着李子冀对于先前理想国的回答。
李子冀闻着泥土翻开散发出来的土腥味道,让他感到熟悉和怀念,接着回答先前的问题:“也许普陀山对山脚下的这无数人有自己的安排,有未来的打算,但有一点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些在耕地之中忙碌的人:“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佛门最忠实的信徒,吃斋念佛,自给自足,生活在普陀山脚下被他们认为是莫大的荣幸,即便在这里的生活有些清苦,他们也甘之如饴,可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想。”
李子冀回头看向了先前那个戏弄小和尚的少女,现在正抱着一个木盆朝着流淌的河水旁走去,蹦跳着身形,即便相隔甚远也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与果果相同的青春气息。
“她不会一直留下,那里正在劈柴的少年,玩耍的幼童,朦胧的男女,他们出生在这里,也许天然就对佛门有着好感,对佛法深感兴趣,但他们却一定不会留下,因为他们还年轻,注定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去看到更丰富多彩的世界。”
“不仅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我随骑象罗汉来此,低头看到通往普陀山的道路上每一日都有人赶来住下,每一日也都有人起身离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安宁的中转站,像是候鸟落下的树枝,一部分候鸟会留下,一部分候鸟会离开,有人来,有人走,这里对他们来说是信仰的圣地,却绝对不会是一个能够世世代代定居下去的国家。”
“这就是这里和圣朝最大的不同之处,来来往往的信众组成了表面平和的理想国,圣朝虽也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但离开的人终究是会回来的,他们心中对圣朝有着家国的概念,对普陀山却没有。”
“也许很多人会说信仰超越生活,但信仰永远都必须基于生活才行,普陀山下,没有能真正扎根,世世代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