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不知道自己是白纸,她只是执行按照别人给她写好的东西,却还以为那是自己的意愿。这种人可笑又可怜,但海不会有这种情感,它只觉得烦躁。
——觉得兰若很烦。
海说:“我最初不知道这一点。图恩索是一个狡猾的、古老的存在,祂为了避免自己不经意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喜欢玩不知情。在这上面,祂的优势得天独厚。很多知识都可以由着祂随意涂改……祂用这个玩弄人心,乐此不彼。”
纪评不明白海是怎么从伪装不知情联系到玩弄人心上,但他能从海的措辞里读出来对方的不满和轻蔑,所以他说:“你不喜欢……图恩索这样。”
“是,”海没有否认,“你见过兰若了。她很可怜,不是吗?更可怜的是,她只是一样篡改后的产物,侥幸因为一点意外摆脱图恩索的注视。她以为她能反抗什么,但图恩索毁掉她就像撕掉一张纸。”
纪评缓慢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们说个故事。”
海说。
“真理高塔的首席曾经研究过为什么纯粹灵性总在乎血亲,并进一步思考纯粹灵性得以辨认血亲的条件。他为此造出很多个仿造品,仿造出父母、亲人,做的一模一样,毫无差距,但还是有区别。”
“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最完美的一次,是兰若。墨耳安斯做的太绝,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子不能提出来用,他没有办法,只能做一个假的。”
纪评:……
这一定是他最近听过的最爆炸的内容,简直推翻了他以前的一切认知,并且再度拔高了莱尔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当然这里的拔高偏贬义,让他忍不住再次怀疑莱尔是不是在藏起来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也这么干过,在我短暂清醒的时候,”海说,“群星陨落后,总有人想染指权柄,这些骗子、疯子的残骸在世界海里堆得满满当当……做再多也是无用功,世界海不会承认他们。”
纪评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因为他好像循着海的描述真切的看见了什么。他看见阴冷的海水一波又一波无处不在,冷的人发抖,看见模模糊糊的黑影子从头顶划过,断裂的附足慢慢飘过,听见远处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的咀嚼声。那声音吱呀吱呀,一声又一声。
亲密接触的、粘稠的、发黑的,是海底混着绿意和鲜血的淤泥……很快被埋在这里的或者不小心在这里坠落的残骸也将迎来同样的结果,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慢慢腐烂成一堆辨不出样子的烂泥。
纪评垂下眼睛:“……你今天,倾诉欲很强。”
“因为世界海在动荡,”海很平静地说,“融入世界海里的,总会随着它的动荡漂流,没有选择权。我也是,我深切体会世界海的哀伤。”
“……这会让人倾诉欲很强?”
“通常是相反的结果,因为不能说谎。世界海厌恶说谎的孩子。”
“那么。”
纪评想了想,提问。
“你是海神吗。或者说,安陶宛帝国信仰的那个海神,是你吗?”
这是一个突兀至极的问题,它将这场谈话的形势完全扭转过来,让节奏掌握在青年手中。
所以。
它真是个好问题。
向来有问必答的海难得的哑了声。它化出的、那张颇为悚然的脸浮在空中,空荡的嘴巴仿佛死掉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它在短暂沉默后反问:“那你呢。你是群星吗。或者说,很久很久之前,强硬收拢无数权柄,强硬要求世界海俯首称臣的那个,是你吗?”
这也是个好问题。
纪评用问题回答了问题:“为什么会这样问?”
这次海回归了之前的有问必答:“因为群星是自己陨落的。祂陨落的莫名其妙,以至于很久之后依然有存在不愿意相信这件事,还在等待祂的归来……”
它还是用之前那种中性的嗓音,偏偏语速忽而放的很慢:“等待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漫长到可以将所有的期待磨成恨意。”
纪评越听越荒谬,他斟酌着词句,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体面的回复,他甚至想到了他以前在安斯特的时候曾遇见过一些被爱人辜负的夫人或者先生,但又觉得这样的比喻太不妥当,于是最后苦笑着说:“您说的这些,我是第一次听。”
“比如说,”海说,“如果泽西卡死了,你会难过吗?小塔?索斯德?玛丽?黛丽尔?芙罗拉?亦或者玛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