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海上,遥远的巨船上,站在船帆旁扶着船杆的西塔遥遥望着平静的海面,忽而吐出一口血。黑褐的血迹在甲板上蠕动着蒸发,只留下一滩不规则的黑色印子。
西塔抬手随意擦去唇边残余血迹,靠着桅杆,慢慢滑坐下来。
“切西贝尔要没了。”
他突兀开口,仰起脸,看着这艘船的主人,脸上并不带笑,但也不像怒意,只是浅淡抿着苍白的嘴唇。
“不知道第十席是死是活……路易斯,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那我赌她活着。”
“明摆着的事,谁和你赌这个,”西塔剧烈咳嗽一声,“我们赌首席什么时候能‘恰到好处’的醒过来。”
“……我不赌,你对首席了如指掌,而我对他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公平?”西塔觉得这话很好笑,“你又不是工匠。而且,我对首席也算一无所知,猜个数字打发时间,对错都无所谓。”
他对面的,“告死鸟”号的主人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慢报出一个单词:“……明天。”
“是不是太赶了?”
“你说的,对错都无所谓。”
“好吧,”西塔现在缓过来了,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个,“再叫个人过来猜数字?”
路易斯一听就知道第九席想叫谁,毫不留情地驳斥:“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如果我一早知道你说要送来我这儿暂居的人是索伦,我根本不会答应你,我还以为是埃尔金斯家那位呢。”
“黛丽尔确实来了啊。”
“哈,如果来了就走也算的话,”路易斯敷衍一笑,“但没关系,您是第九席,您说的都对。”
西塔回敬他:“不敢当不敢当,您是首席亲自培养的学生,还是首席最疼爱的祖孙,我还要向您学习。”
路易斯假笑不下去了。
他冷着脸色说:“朵图勒和北帝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回头自己问纪评先生呗?”西塔笑着说,“或者,如果你能找到工匠,问问他也可以,还有啊……”
他走近一步,仰起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路易斯:“虽然刚刚见你的时候就说过……但现在还想再说一遍,你最近的状态真的很不错,因为没人给你添乱?还是因为想做的事情都做成功了?还是……你也不知道?”
他观察路易斯的神色,自顾自点头,自顾自得出结论:“你也不知道。”
路易斯:“我知道。”
西塔:“比如?”
“和纪评先生有关。”
哈。
好答复。
西塔怔然几息,笑出声:“很有道理。”
他又转过身,出神看了会儿无波无澜的海面,然后说:“第十席嘴里没一句真话。”
“您在和我倾诉?”
“差不多吧,”西塔说,“我觉得你需要知道这些,不然以后套话都没得套……我不是说纪评先生。”
最后一句话很有点故意强调的意思,路易斯按住眉心,他看了眼依然平静的海浪,忽而说:“今天有点太风平浪静了。”
西塔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优瑟尔琳有一个深爱的人。她总这样说,每次都这样说,好让人觉得她多爱自己、多爱这个世界,又是多对首席不满。但她和首席是一路人,都恨神明。”
“前者恨所谓的神明搅乱了自己的生活,后者恨这些存在分走了权柄还能过的万人敬仰,也恨自己追随的存在都已经陨落了……还要被人惦念、算计。”
路易斯指出这段叙述的不恰当处:“你用了很多表达感情的词汇。”
“因为首席就是一个很感情用事的人。”
西塔说,他好像忽而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
“首席记得真理高塔很多人的故事,比如你,比如工匠,比如优瑟尔琳,比如索斯德,再比如……莎莉嘉,海神教会修道院的院长,你应该和她打过交道。”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和你一样,曾经是首席的学生,首席的小侄女,她也是首席感情用事的最有力证明。她为了兰若背叛了首席,但依然活的好好的……同样的道理还可以延伸到你身上。”
“路易斯。”
西塔笑着说,也笑着问。
“感恩爱神的垂青,我问你,为什么你不听首席安排,一定要去接触死神?如果不是权柄中途旁落……你的下场一定会凄惨无比。当然,我也不认为你现在就有多好。”
在即将撕破脸的前一息,活了很久的第九席淡然的把话题又转了回去:“有人觉得真理高塔换过很多任首席,也有人觉得真理高塔有且只有一位首席,你怎么想?”
路易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还有很多事务要忙,如果您缺乏交谈的对象,我可以叫几个人上来陪您划拳喝酒。”
“你真没耐心。”
“是你一口一个反感首席,说话的风格却几乎和他那个混账一模一样。”
“那我直说,”西塔并不反驳,“真理高塔的首席,本质上是一张由文字与知识之神肆意撰写的纸张。因为字迹可以挤的密密麻麻也可以写的松松垮垮,所以这张纸的容量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纸张的可塑性很强,可以随便揉捻、涂抹、折叠。它起初只是一张白纸,但这张纸可能会被折叠成不同的东西,再写上不同的内容,最后呈现出不同的结果。但白纸还是白纸,它的本质依然是一张白纸。”
路易斯敏锐的发觉到了第九席这段话里暴露出的问题:“白纸也明白自己在不同情况下的状态吗?它记得它的所有状态吗?”
“我不知道,”西塔说,“因为世界海……很多符合限制的存在都不能说谎,所以它们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的目的,常常以比喻叙述。而首席显然另辟蹊径……只要他确实不知情、确实误会,他就算不上说谎。”
“聪明的做法。我很羡慕。”
他又咳了一声,听见自己喉咙间压抑的、破风的喘息声,有点叹息地想,普通人真脆弱,再三维护也没用,还是撑不了多久。
“如果我也能学会这样聪明的做法,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向战争教会宣告,我很厌恶你们,所以你们快一点,解散吧,去死吧,也告诉外面虔诚的信徒,战争不需要他们。”